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地下管道的霉味和昨夜惊心动魄的寒意。夜莺几乎一夜未眠，陈师傅那鬼魅般的身影和那板冰冷的退烧药，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天刚蒙蒙亮，她就听到庄园里的动静比平日大了许多，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弥漫在空气中。
果然，清晨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门外不是阿泰，而是坤三身边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唐装管家。
“夜莺小姐，先生请您立刻去议事厅。”管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眼神里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议事厅？那是坤三与最核心的少数几人商议绝密大事的地方，她从未被允许进入过。
“知道了。”夜莺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整理好衣着，确保没有任何破绽，跟着管家穿过重重回廊。
议事厅位于主宅最深处，厚重的隔音门缓缓打开，里面灯光昏暗，只有长桌尽头一盏绿色的老式台灯亮着，照亮了坤三半张看不出情绪的脸。烟雾缭绕，空气中混合着雪茄和浓茶的苦涩气味。
长桌旁己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负责武装的颂恩，他抱着双臂，脸色阴沉。另一个，竟是穿着那身永远不变的工装、低头专注地用一块软布擦拭一副老花镜的陈师傅！他仿佛只是来修理灯具的，与这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夜莺的出现，让颂恩投来一道审视而锐利的目光。陈师傅则头也没抬，仿佛手里的眼镜是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坐。”坤三指了指颂恩对面的空位，声音有些沙哑。
夜莺依言坐下，感觉像是坐上了审讯椅。长桌光滑冰冷的表面，映出她模糊而紧绷的倒影。
坤三深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目光在烟雾后显得深邃难测。
“‘小鱼沟’的船，准备好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夜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出发时间要提前。”
提前？！夜莺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昨晚才发出情报！如果警方部署来不及……
“为什么提前？”颂恩皱紧眉头，显然也有些意外，“我们的人手和对接还没完全到位。”
“因为‘风’向变了。”坤三弹了弹烟灰，语气莫测，“我收到消息，最近可能会有不必要的‘天气’干扰。趁现在风平浪静，早点走，更安全。”
夜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坤三收到了消息？什么消息？是谁走漏的风声？难道警方内部有坤三的人，连这次绝密情报的接收和可能的行动都被探知了？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坤三的试探？他故意提前，就是想看谁会因此露出马脚？
她强迫自己保持面部肌肉的静止，甚至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丝符合“夜莺”人设的、对计划突然变动的不爽和疑虑：“提前多久？水电站那边能配合吗？”
“今天傍晚，日落就走。”坤三的目光像鹰一样锁住她，“水电站那边没问题。至于其他环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三人：“……就需要各位更加小心了。颂恩，你的人负责外围警戒，放出耳目，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告。”
“是，先生。”颂恩沉声应道。
“夜莺，”坤三看向她，“你押第一艘船。记住，船上装的不仅是‘硬菜’，还有一批‘特殊客人’。他们的安全，至关重要。必要时，‘硬菜’可以丢，人必须保住。”
特殊客人？夜莺心中一凛。军火运输船上还有比军火更重要的人？是谁？坤三的这句话，再次让任务充满了变数。她押运的，很可能是一个移动的陷阱！
“明白。”她简短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最后，坤三的目光落在了仿佛置身事外的陈师傅身上。
“陈师傅，”坤三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客套？“路线上的‘小麻烦’，就麻烦您处理干净了。老规矩，要看起来像‘意外’。”
陈师傅终于抬起头，将擦拭好的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戴上。镜片后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冰冷的光。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晓得。林子里总有饿狼，河边也免不了失足。”
他的比喻晦涩而血腥。夜莺立刻明白，所谓“处理干净”，指的是清除路线附近任何可能的眼线、告密者或者……像玛雅姐弟那样的无辜者！坤三要让这条路线变成绝对真空地带！
一股寒意窜上她的脊背。她昨晚刚把玛雅姐弟藏在那个方向！
陈师傅知道！他一定知道！他昨晚去过橡胶厂！他这句话，是说给坤三听，还是……说给她听？是在警告她，她藏起来的人，也在“清理”名单上？
坤三似乎对陈师傅的回答很满意，点了点头：“好了，去准备吧。傍晚之前，我要一切就绪。”
会议结束。颂恩率先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脸色依旧难看。陈师傅则慢吞吞地收拾着他的眼镜布，仿佛一点也不着急。
夜莺也站起身，准备离开。
“夜莺。”坤三忽然又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
坤三从桌下拿出一个东西，推到她面前——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看起来像化妆镜的金属盒子。
“带上这个。”坤三看着她，眼神深邃，“拿回去看，算是……对你这次担当重任的奖励。”
夜莺拿起那个盒子，触手冰凉沉重，绝不仅仅是镜子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个信号发射器，或者……别的什么致命的东西。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谢谢先生。”她将盒子收起，脸上看不出喜怒。
走出议事厅，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坤三的每一步都像是精心布置的棋，虚实难辨。突然提前的行动、“特殊客人”、“清理”命令、还有这个诡异的“化妆镜”……一切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
她在回廊里快步走着，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如何应对提前的行动，如何警告陈浩，以及……如何保住玛雅姐弟。
在一个转角处，陈师傅的身影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前方，他似乎是在故意等她。
他手里拿着一个水壶，正在给廊下的一盆兰花浇水，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夜莺不得不放缓脚步。
经过他身边时，陈师傅头也不抬，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不清：
“林子大，什么鸟都有……有的鸟叫得欢，是吓唬人……有的鸟不叫，才真要叼走肉……”
他顿了顿，浇水的动作停下，微微侧过头，那双透过老花镜片的眼睛，浑浊地看了夜莺一眼，补充了更莫名其妙的一句：
“听见布谷鸟叫，就别惦记斑鸠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继续专心致志地浇他的花，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园艺心得。
夜莺的脚步没有停顿，心中却己掀起惊涛骇浪。
布谷鸟？斑鸠？
这又是什么晦涩的比喻？！
他是在暗示她，“小鱼沟”行动（布谷鸟叫）己经启动，不要再分心去管玛雅姐弟（斑鸠）的死活了？因为坤三的清理命令己经下达？
还是说……有更深的意思？
“布谷鸟”通常象征着春天和变化，但有时也预示着欺骗（布谷鸟会将蛋产在其他鸟巢中）。而“斑鸠”则常常代表哀伤或思念。
陈师傅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这个沉默的裁缝，每一次开口，都像在下一盘哑谜，将她推向更深的迷雾。
她握紧了口袋里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感觉它沉甸甸的，像一块即将引爆的炸藥。
坤三的棋局己经摆开，而她，成了一枚深陷局中、不知该落向何处的棋子。
傍晚的“小鱼沟”，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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