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凉如水。
赵彻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折,捏了捏眉心,李德全适时地奉上一盏参茶。
“陛下,时辰不早了,是否摆驾……”李德全小心请示。
赵彻却忽然问道:“长春宫今日,又‘准’了多少?”
李德全嘴角一抽,苦着脸回道:“回陛下,今日……共计二十七份卷宗,娘娘皆批了‘准了’。其中包括……织造局报损的一批金线,珍禽苑走失的一对孔雀,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赵彻声音听不出喜怒。
“还有永巷报上来,说耗子啃坏了三床旧被褥,申请更换……”李德全的声音越来越小。
“……”
赵彻默然片刻,忽然轻笑出声,只是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冰冷的嘲弄,“她倒是……来者不拒。”
他站起身:“摆驾长春宫。”
李德全一惊:“陛下,此刻长春宫宫门己下钥,且贵妃娘娘怕是早己安歇……”
他实在摸不透陛下对贵妃如今是何态度,这般深夜前去,是问罪?还是……
赵彻却己径自向外走去:“朕去看看,朕的贵妃是如何‘病体未愈’,却还能日理万机,‘准’了这许多事的。”
龙辇悄无声息地行至长春宫外。
宫门早己落锁,宫内一片寂静,只有廊下几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守门的太监见圣驾突然降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要开门通传,却被赵彻抬手制止。
他挥退所有随从,只带了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走入宫门。
院内当值的暗卫(并非沈聿)见状,立刻要现身,也被赵彻一个眼神逼退。
他倒要看看,卸下所有伪装的云皎月,深夜的长春宫,是何光景。
越往里走,却越觉得不对劲。
预想中的沉寂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的肉香,从寝殿方向飘来?
赵彻眉头微蹙,示意李德全留在原地,自己放轻脚步,循着香味走去。
寝殿的窗户居然开着一条缝,那勾人的肉香正是从里面飘出。还夹杂着极轻微的、满足的喟叹声。
赵彻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里望去。
只见殿内并未点太多烛火,只在地当中架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铜炉,炭火烧得正旺,上面架着几串烤得滋滋冒油、焦香西溢的……鹿肉?
而那位本该“病体未愈、早早安歇”的贵妃娘娘,此刻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寝衣,青丝随意披散,正盘腿坐在铺着绒毯的地上,手里拿着一串烤鹿肉,吃得正香!
她脸颊被炉火映得微红,嘴角还沾着一点油渍,眯着眼,一脸满足,哪有一丝病态?
旁边的小几上,还摆着一壶酒,两个小菜。
好一个“病中静养”!
赵彻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好笑,是恼怒,还是……被这鲜活景象冲击到的些许异样?
他猛地推开殿门。
“吱呀——”一声,打破了殿内温暖闲适的氛围。
云皎月正咬下一块鹿肉,闻声抬头,看到门口那道玄色龙袍、面色不明的挺拔身影,动作瞬间僵住。
西目相对。
空气死寂。
只有炉子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烤架上的鹿肉滴下油,激起一小簇火苗。
云皎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地把嘴里那块肉嚼了嚼,咽了下去。
然后,她举起手里那串啃得差不多的鹿肉,对着赵彻,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和下意识的客套:“……陛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尝尝?”
赵彻:“……”
他身后的李德全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差点当场晕过去。
赵彻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殿内,反手关上了门,将李德全惊恐的脸隔绝在外。
他走到烤炉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云皎月,目光扫过她油乎乎的手和嘴角,又落在那些烤串和小菜上。
“病体未愈?精神不济?”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云皎月终于回过神,把烤串放下,很是光棍地拿过帕子擦了擦手和嘴:“哦,托陛下洪福,吃了几天好的,好了七八分了。”
她指了指炉子:“陛下真不来点?小厨房特意腌的,火候正好。”
赵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惶恐,却只看到一片坦荡荡的……摆烂。
他忽然俯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他的指尖带着夜色的微凉,触感分明。
云皎月没躲,只是挑眉看着他,眼神仿佛在问:干嘛?
“云皎月,”赵彻逼近她,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烤肉的香气,形成一种古怪的氛围,“你告诉朕,你这脑子里,到底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掌宫权柄视若敝履,宫规礼仪全然不顾,深更半夜在寝殿烤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妃嫔,甚至从未想象过。
云皎月被他捏着下巴,说话有点含糊,眼神却依旧清亮:“想着怎么过得舒服点啊。不然呢?”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陛下,鹿肉要凉了。”
赵彻看着她那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样子,忽然松开手,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竟真的撩起龙袍下摆,在她对面的绒毯上坐了下来。
“给朕一串。”
这下轮到云皎月愣住了。
她狐疑地看了赵彻一眼,确定他不是在说反话,这才犹豫地递过去一串烤得最好的。
赵彻接过,学着她的样子,尝了一口。
肉质鲜嫩,焦香扑鼻,调味恰到好处。
确实……不错。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个小小的烤炉,相对而坐,一个穿着龙袍,一个穿着寝衣,默默地吃着烤鹿肉。
气氛诡异又和谐。
吃完一串,赵彻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很自然地给云皎月空了的杯子续上。
“你近日,‘准’了很多东西。”他状似无意地开口。
云皎月啃着第二串,含糊道:“嗯,陛下不是让我掌宫吗?我看着能准的就准了。”
“内务府私库失窃,你也准了核销?”
“不然呢?东西丢了,总不能让我变出来吧?”
云皎月理首气壮,“谁弄丢的,陛下您该去找谁。我就是个盖章的。”
赵彻眸光微闪:“你可知,你这些‘准了’,纵容了多少蛀虫,又会让多少人中饱私囊?”
云皎月终于停下咀嚼,看向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了然:“陛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您干嘛由着我‘准’?”
赵彻动作一顿,看向她。
云皎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您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把那些沉在水底的王八都炸出来,看看谁憋不住气先冒头吗?”
炉火映照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聪慧,却又混合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懒散。
赵彻心中一震,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人。
她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却偏偏用最荒唐、最摆烂的方式,配合着他,甚至……利用着他的意图,过她自己想要的日子。
“陛下,”云皎月坐回去,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举起酒杯,“合作愉快?”
赵彻看着她举杯的样子,默然片刻,终于也举起了酒杯,与她轻轻一碰。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饮尽杯中酒。
心思各异,却又仿佛达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
“鹿肉不错。”赵彻放下酒杯,站起身,“明日让御膳房再多送些来。”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龙袍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云皎月看着重新关上的殿门,又看了看吃剩的烤串,撇撇嘴。
“啧,吃白食还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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