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御木宗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里晕染成深浅不一的墨色。
江姗瑚拖着沾满泥点的裤腿往住处走，路过水池时低头瞅了眼自己的倒影。
发髻歪成了鸟窝，脸上沾着几道泥痕，活像刚从田里打了滚的土拨鼠。
“啧，形象尽毁。”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反倒蹭得更花。
水池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哗啦”声，大概是那些灵溪鱼在适应新家。
水边草丛里，两只麻鸭早己寻了个避风处，将扁嘴插在翅膀下，缩成两团安静的黄褐色绒球。
至于那两只精力旺盛的芦花母鸡……江姗瑚侧耳听了听，似乎己经安顿在角落里她临时用几块石头和枯枝堆出的简易“鸡窝”里，没了动静。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带着一身混杂的疲惫与兴奋。
这一天，挖土、移栽、挖渠、赶鸡……但看着那些被自己强行“搬家”的植物，想着那几条鱼、两只鸭、两只鸡在未来的小生态里可能扮演的角色，一种成就感就油然而生。
这就是劳动最光荣！
我也太牛逼了吧！
想起林棣棠拂袖而去时那极力压抑的、近乎崩溃的背影，江姗瑚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管他呢！效果，效果才是硬道理！实践出真知嘛！
白日里挥锄头的胳膊还在发酸，脚趾缝里嵌着的细沙硌得慌，可胸腔里那股子折腾的热乎劲半点没消。
晚上吃饭时，她还不忘省了半碗米出来，那是给两只鸭鸭留的宵夜。
她刚想躺到床上休息一会，窗外就传来“噗噗”的声音。
吓了她一跳！
江姗瑚上前开窗，就见还是那个蝴蝶状的树叶，伴随一句凉凉的“来书房”。
差点忘了，还要跟林棣棠学灵植小知识呢，这家伙不会是正等自己吃晚饭呢吧，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啊？
林棣棠的福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面积算不上大，但浓缩就是精华。
书房白玉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灯烛发出柔和明亮的光辉，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气。
与江姗瑚身上带来的那股子混合了泥土、汗水和禽类气息的味道格格不入。
江姗瑚刚迈过门槛，就见林棣棠背对着她站在讲案前，月白法袍衬得背影愈发清瘦挺拔。
他指尖正悬在一卷铺开的竹简上，似乎是某种植物的根系图谱。
“迟到了。”他头也没回，声音平淡得像淬了冰。
江姗瑚吐吐舌头，很是自觉地找了个蒲团坐下：“我忙忘了，多谢师兄提醒我。”
她原本以为这课无非是对着花草念些拗口的名字，就像凡间药铺里的老大夫背药谱。
没想到他并未使用玉简或卷轴，只随手掐了个法诀。
柔和的青光自他指尖流泻而出，在讲坛前方空地上迅速汇聚、塑形。
一株栩栩如生的淡紫色莲花虚影缓缓绽放，甚至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清晰可见。
“灵荷。”林棣棠指尖微动，那幻象中的荷花便轻轻摇曳。
“性喜温光，根须深扎淤泥以固本，然其莲蓬、花苞及幼嫩茎叶，需得充足灵气催发花性。”
他话音微顿，那荷花虚影周围的光线瞬间暗淡下去，花苞竟显出几分萎靡之态。
“灵气滞涩，花苞难绽，纵有灵泉滋养，亦如明珠蒙尘。”
江姗瑚不知道一片水池里，怎么还有的地方灵气充足有的不足。
她只是按照荷花喜欢日晒的习性给移动了一下位置。
原本林师兄这处福地洞天就在山腰，不太具备荷花喜欢淤泥的条件，恐怕若不是这水这花都“灵气”十足，也活不长吧。
江姗瑚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讲坛上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他依旧神情清冷，语调平稳地讲解着一种名为“露脉草”的灵植的栽培要点。
她才发现林棣棠也不是乱讲的，她白天摆弄哪些花草最多，林棣棠便着重去讲那些花草。
有时讲到“娇生惯养”“不易移栽”等词时，还会咬咬后槽牙。
什么清冷师兄，其实小表情多得很嘛。
殿内烛火光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釉色。
这和白日里那个粘着鸡毛的狼狈形象不太一样。
不过这个林棣棠似乎只知道灵气灵气，丝毫没有关注过植物本身的特性。
江姗瑚举手发问：“师兄，请问灵气应该怎么看？”
林棣棠呆愣了片刻，几乎有些崩溃：“你在青木堂，不曾学习过么？”
他的语气接近虚浮，连江姗瑚都能听出来悲愤。
义务教育是有啦……
但是江姗瑚觉得种地挺好的，就没怎么私下用功，和那些一心想着进入内门修行的弟子不同，自然也就没怎么用心。
而被分配去青木堂讲课的师父又能有多么用心呢？
每天照本宣科地教授了，学不学的会就看弟子自己是否努力了。
林棣棠微微蹙眉，他对宗门万分用心，见青木堂如此懈怠，便决定找时间——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刮擦”声，从花圃的方向传来。
只见林棣棠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指尖，忽然凝聚起一点米粒大小、凝练至极的碧绿光点。
那点绿芒正极其高频地颤动着，发出微不可闻的蜂鸣。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隐晦的灵力波动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掠过江姗瑚时，她只觉得皮肤微微一紧，仿佛被一缕极凉的微风拂过。
“咯——嘎！！！”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鸡鸣，骤然撕裂了书房内宁静的讲学氛围。
“我的鸡！”一声带着破音的尖叫从江姗瑚喉咙里冲出。
她像一颗被点燃的炮仗，“腾”地从角落里弹射而起。
花圃就在眼前。白日里那道树根围墙在月色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然而，围墙内传来的景象，却让狂奔而至的江姗瑚刹住了脚步！
就在靠近水池边缘、离江姗瑚堆砌的那个简陋鸡窝不远的地方——有动物伤害她的宝贝母鸡！
那绝非寻常山野走兽！
它体型比寻常狐狸稍大，通体覆盖着在月光下流淌着莹润光华的雪白长毛，蓬松的尾巴优雅地拖曳在身后。
然而，这份优雅此刻却被一种原始的凶戾彻底撕裂！
它尖长的吻部死死叼住了一只拼命扑腾挣扎的芦花母鸡的脖颈！
正是林棣棠花大价钱买来的那只“全集市最好的鸡”！
母鸡的翅膀疯狂地拍打着地面，溅起泥土和草屑，喉咙里发出被扼住的、断断续续的“咯咯”声。
血珠己经从被利齿刺破的颈毛间渗了出来，在雪白的狐毛上染开刺目的红点。
浓烈的血腥气混在夜风里，扑面而来。
“哇……哇……”
江姗瑚的嘴巴比脑子快了一步，一种近乎本能的赞叹冲口而出：“好漂亮的狐狸……”
声音不大，却被随后而来的林棣棠听到，简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这也不怪江姗瑚啊！她才和这鸡相处一天，能有什么感情？
这可是北极狐嗳！
这对么？这怎么有北极狐啊？还是白化赤狐啊？总之少不得一个保护动物！
而且毛茸茸软乎乎的，人家也只是来吃鸡嘛，又不是狐狸精来吃人的……
林棣棠周身灵力激荡，宽大的月白法袍无风自动。
属于修士的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整个花圃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死狐狸！踩到了！他的！凝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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