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姗瑚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林棣棠心里那点“或许这师妹还有救”的微弱希冀上。
他耗费心力，带她入此宗门玄潭，忍受她的聒噪，等五个时辰，换来她初悟水灵根。
他破例允诺日后带她再来此等福地……
结果，她满脑子想的，是建立冷水鱼养殖数据库？
是优化饵料配比？
那张万年冰封般俊朗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清晰地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
“咔嚓。”
是道心碎裂的轻响。
他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江姗瑚那张因可以来这养鱼而兴奋得泛红、写满“我是不是很天才”的脸上移开。
目光空洞地投向玄潭中央，那株静静漂浮、散发着纯粹水行本源气息的水魄莲。
那如梦似幻的蓝白光晕，此刻在他眼中，竟显得有些刺目和……讽刺。
原来，千年灵物，宗门秘藏，无边水气，在他这位师妹眼中，不过是一个个……
顶级水产养殖池的天然指标参数？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种灵田稻谷的外门弟子，闲暇时间却把分剥泥鳅练习得如此精妙熟练，脑中想的的确不会是修行之事！
“闭嘴。”
两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比瀑布的轰鸣低得多。
江姗瑚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依旧侧对着她，望着潭心，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
那背影散发出的低气压，感觉比这玄潭的水还要沉，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再提一字‘鱼’，”林棣棠的声音毫无起伏，平静得可怕，“我便将你丢进潭底，让你亲自去‘感受’一下那灵穴本源，究竟能不能‘养’你那些……俗物。”
江姗瑚是如何对付那些花圃内造反的小动物的，他也怎么对付江姗瑚。
还是要心狠意狠，立出规矩才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潭深处捞出来的冰渣：
“现在，坐下。闭目。凝神。若一炷香内，引动不了方才那缕水气绕行小周天……”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江姗瑚头皮发麻。
她毫不怀疑，这位看起来清冷出尘的师兄，绝对干得出来把她丢进这深不见底的寒潭里“冷静冷静”的事。
不过她也觉得林棣棠把她扔下去后也还是会把她捡回来的。
毕竟是个连不必要的杀生都十分犹豫的正人君子嘛。
江姗瑚缩回潭边的大石头上，挺首腰板，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如同冰雕般伫立的林棣棠。
青衫水汽氤氲，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在这轰鸣的水雾世界里，像一竿被风雨浸透却宁折不弯的孤竹。
师兄帅是挺帅的，也好贴心地守了我五个时辰，就是穿得略厚，这在短视频网站都火不了……
“静心！”林棣棠沉声喝道。
她撇撇嘴，赶紧重新闭紧眼，努力去捕捉指尖那缕不听话的、滑溜溜的“小鱼”。
脑子里却忍不住又溜了个号：这玄潭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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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瀑布永恒的轰鸣，如同天地间巨大的背景音。
精纯的水灵气从潭面升腾，渗入她的肌肤，滋养着那缕微弱的水行本源。
这感觉玄妙而令人安心，像被温柔的水波包裹。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起初只是极其细微的窸窣声，被瀑布声轻易淹没。
声音来自西面八方，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江姗瑚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是错觉？
潭边的小兽？她强迫自己忽略，专注于指尖那缕冰凉的水气。
它正慢吞吞地顺着臂弯往上爬，有点笨拙，但确实在移动。
可是，那窸窣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渐渐清晰、密集起来。甚至……
能听到几声极其轻微的“吱吱”或“啾啾”，短促得如同幻觉。
自己这也是有点修为了哇，居然能注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
她终于忍不住，视线越过自己盘坐的膝盖，投向声音来源处——林棣棠身后的那片水汽弥漫的林地边缘。
这一看，她差点没憋住倒吸一口凉气。
林师兄依旧如冰雕般背对着她，身姿挺拔，青衫在弥漫的水雾中轮廓略显朦胧。
而他身后，那片平日里幽深寂静的林地边缘，倒有点动物园的味道。
林棣棠颇有些愠怒，瞪了江姗瑚一眼。
几只毛茸茸的兔子挤挤挨挨地藏在几丛低矮的厥类后面。它们一眨不眨地聚焦在林棣棠的背影上。
在绒球兔旁边稍高一点的位置，一条通体覆盖着翠玉般细密鳞片的“碧鳞蛇”正盘踞在一段的枯木上。
它同样牢牢“盯”着林棣棠的方向，冰冷的竖瞳里没有丝毫攻击性。
更远些的树影下，几点幽蓝的光点若隐若现。似乎是山猫之类的动物。
它们从藏身的暗影里悄然探出了半个身子，蓝幽幽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就在这时，一道毛茸茸的影子倏地掠过她眼前。
是只小松鼠，蓬松的尾巴比身子还要大上一圈，眼珠滴溜溜转着，正蹲在离她三尺远的石棱上。
小家伙显然没把入定的江姗瑚放在眼里，松果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江姗瑚的睫毛又抖了抖。
她正思忖着要不要趁师兄没发现，偷偷撸一把松鼠大尾巴，却听身侧传来林棣棠骤然绷紧的气息。
那松鼠动作猛地僵住。它警惕地竖起尖耳，黑眼珠转向林棣棠的方向。
林棣棠依旧面朝潭心，青衫下摆被水雾洇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但江姗瑚现在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那层如冰似玉的气场正泛起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颗小石子。
“去。”
一个极轻的音节从他齿间溢出，带着不容抗拒的疏离。
红松鼠噌地蹿上岩壁，几下就消失在垂落的藤蔓丛里。
江姗瑚偷偷掀开眼皮瞥了眼林棣棠的侧脸。
他下颌线绷得笔首，唇瓣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方才那点缓和的神色荡然无存。
她心里忽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师兄该不会是在……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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