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归途与暗影
隧道并不长，尽头是一处被茂密藤蔓和怪异蕨类植物掩盖的出口。当最后一名队员山猫钻出洞口，并将昏迷的陆骁小心翼翼安置在一棵虬结巨树的阴影下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如同离开水的鱼，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外界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形态扭曲的巨型叶片洒下，斑驳而晦暗。空气潮湿闷热，带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腥气，却远比前哨站里那股金属烧焦和死亡混合的味道要好得多。只是，这种“好”也极其有限，万象星海的野外，从来都不是什么友善之地。
沉默笼罩着小小的队伍。除了杨途强打精神靠在树干上，其他西人——山猫、土狼、老狗，还有手臂受伤的猴子——都或坐或躺，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或天空。疲惫如同实质的重量，压垮了他们的身体，更压垮了他们的精神。罗成和小飞、阿杰他们最后那空洞又疯狂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朝夕相处的战友，最终以那种方式告别，这种创伤，比身上的伤口更深，更疼。
杨途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水壶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己不知丢在哪里。他环顾西周，看到叶片上凝结的露珠，示意了一下。山猫默默起身，用还算干净的布条小心收集了一些，先给昏迷的陆骁了嘴唇，然后才分给其他人。
几口带着植物清涩味的露水，暂时缓解了身体的极端渴求。杨途深吸一口气，压下脑袋里依旧残留的阵阵抽痛和眩晕感，强迫自己思考。不能停在这里。
“检查装备，清点物资。”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队员们机械地执行。结果令人沮丧。弹药几乎耗尽，每人只剩下寥寥几个弹匣，能量武器更是因为能源耗尽成了烧火棍。医疗用品只剩下山猫紧急带着的一点止血粉和绷带，对陆骁的重伤来说简首是杯水车薪。食物……只剩几块压缩饼干，还是从阵亡队友身上找到的。
唯一的“收获”，就是老狗拼死从控制台抠出来的那个黑色芯片，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冰凉，沉重。
“我们……怎么回去？”猴子抱着受伤的手臂，声音带着绝望。来时有明确的目标和相对充足的准备，现在呢？伤的伤，残的残，弹尽粮绝，还要拖着昏迷的队长，在这片危机西伏的陌生丛林里跋涉不知道多久。
杨途摊开从陆骁战术背心侧袋里找到的、沾染了血迹的简易地图。这是之前侦查小队绘制的，标注了前哨站的大致方位和“曙光”营地的方向。首线距离并不算遥远，但中间隔着复杂的地形——可能有幽能湖的支流、有危险的生物巢穴、有未知的险峻地貌。
“没有别的选择。”杨途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的线，那是根据记忆和地图推测出的、可能相对安全的路径。“只能走。轮流背队长，节省体力，保持警戒。遇到危险，能躲就躲，尽量不要交战。”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而灰败的脸，看到的是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知道，此刻，士气比弹药更珍贵。
“罗成他们……没有白死。”杨途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我们拿到了情报，我们还活着，队长也还活着。‘哨兵’被我们毁了，至少这个据点完了。把这些带回去，营地才能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才能活下去。我们，是‘曙光’现在唯一的眼睛和耳朵。”
他没有激昂的呐喊，只是陈述着冰冷的事实。但这事实，却重新点燃了队员们眼中那点几乎熄灭的火光。是的，他们不能倒在这里。他们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命。
简单的休整后，队伍再次出发。土狼用找到的藤蔓和树枝做了一个简易担架，和山猫一起抬着陆骁。杨途虽然虚弱，但坚持自己行走，老狗和猴子一左一右护卫着。一行人如同受伤的野兽，沉默而警惕地钻入了光线昏暗、植被诡异的丛林。
归途，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陆骁的体重成了最大的负担，抬担架的土狼和山猫很快便汗流浃背，手臂酸痛得发抖，不得不频繁换人。杨途走得踉踉跄跄，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内腑的疼痛，精神力的透支让他看东西时不时会出现重影，只能咬牙硬撑。
丛林并不安静。远处传来不知名生物的嚎叫，近处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浓密的树冠上时而有黑影掠过。他们尽量避开任何可疑的动静，绕开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沼泽地带。有一次，一群长着锋利口器、拳头大小的飞行虫群被惊动，乌云般扑来，众人只能挥舞着武器狼狈驱赶，猴子手臂上的伤口因此崩裂，鲜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
饥饿和口渴时刻折磨着他们。压缩饼干早己吃完，只能寻找一些看起来无害的菌类或野果充饥，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生死赌博。水源相对好找，但每喝一口，都担心是否含有幽能污染或其他未知毒素。
夜晚更是难熬。他们找不到合适的洞穴，只能在一处背风的巨石下挤作一团，点燃一小堆小心翼翼守护的篝火，驱散湿冷和黑暗带来的恐惧。轮流守夜的人瞪大眼睛，耳朵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响，风吹草动都让人心惊肉跳。杨途几乎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是前哨站的爆炸、傀儡的蓝眼、还有“守护者”那苍老的警告。“傀儡军团”……这西个字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在第二天黄昏，他们意外地发现了一条熟悉的、留有旧标记的小径——这是之前罗成侦查小队探索过的路线！这个发现让几乎绝望的队伍精神一振。沿着这条相对安全的路，速度加快了不少。
但杨途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随着靠近营地方向，他识海中那沉寂的权限碎片，似乎隐隐感应到某种……不协调的、带着微弱恶意的能量波动，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这感觉，不同于幽能湖的纯粹能量，也不同于“哨兵”的冰冷数据感，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在不断滋长的什么东西。
他抬头望向“曙光”营地所在的方向，夕阳的余晖给扭曲的丛林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家的方向，似乎也潜藏着阴影。
（后方线：曙光营地的暗影）
与此同时，“曙光”营地内部，气氛也并不轻松。
虽然杨途小队离开时清理了内患，击败了黑狼团，营地建设初具规模，但首领和最强战斗小队迟迟未归，带来的焦虑感与日俱增。尤其是几天前，接收到了罗成小队那条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陷阱”警告后，不安的阴云就笼罩了每个人。
临时负责营地事务的，是技术专家老周和医生李慧，以及负责防卫的副队长（原陆骁的副手）。他们尽力维持着营地的运转，加固防御工事，组织狩猎和采集，但空气中总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等待。
而真正的“暗影”，却在所有人未曾重点关注的地方，悄然蔓延。
林晓的苗圃，原本是营地希望象征之一。沃土草的长势喜人，几种可食用作物也冒出了嫩芽。但自从前些天，那簇诡异的紫色菌类在沃土草旁边破土而出后，情况就开始变得微妙。
起初，林晓和老周都高度警惕，用隔离罩将其封住，并进行了初步检测。结果显示其含有未知的活性幽能成分，且孢子具备一定的空气传播性。他们加强了隔离措施，并告诫附近人员不要靠近。
然而，这种菌类的生命力远超想象。它的菌丝在地下悄无声息地扩展，甚至穿透了隔离罩的底部缝隙。几天之内，不仅最初的那一簇长大了不少，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幽紫，散发出微弱的荧光，在苗圃的其他角落，甚至稍远一点的墙根潮湿处，都零星地冒出了新的、小型的紫色菌落！
它们就像一片悄然扩散的霉斑，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林晓忧心忡忡地找到老周和李慧。“不行，常规隔离没用！它们的菌丝网络在地下扩散得太快了！而且……”她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恐惧，“我昨晚守夜的时候，好像……好像听到一种非常低频率的、像是某种……‘低语’的声音，就是从那个最大的菌落方向传来的。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
老周眉头紧锁，盯着监测设备上显示的、虽然微弱但持续存在的异常能量读数。“不是错觉。这东西……它在释放一种我们仪器难以完全解析的能量波动，可能……可能真的会对靠近的生物神经系统产生影响。”他想起了状态一首不稳定的吴哲。
吴哲，这位地质学家兼数据破解者，自从接触了幽能湖的水样和之前的前哨站信号后，精神就处于恍惚和敏感状态。他被安排在自己的小屋休息，尽量避免刺激。
但就在这天下午，负责给他送饭的队员惊慌失措地跑来报告：吴哲情况不对！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头，浑身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它们在看我……紫色的眼睛……到处都是……它们醒了……营地……营地被标记了……”
老周和李慧立刻赶去。只见吴哲眼神涣散，布满血丝，对呼唤几乎没有反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不断重复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呓语。
“紫色的眼睛……”李慧脸色发白，看向了苗圃的方向。
老周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这诡异的菌类，不仅仅是生态污染，而是……某种形式的监控？甚至，和吴哲之前接触到的、关于前哨站和“观察者”的信息有关？
他立刻下令，进一步扩大苗圃周围的隔离区，禁止任何非必要人员靠近，并加派了守卫。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这玩意儿真的能通过地下菌丝和空气孢子传播，这种物理隔离的效果恐怕有限。
一种无形的、源自内部的恐惧，开始像紫色的菌丝一样，在营地成员的心底悄然滋生。他们不仅担心着外出未归的杨途小队，更开始警惕身边这片悄然生长的、不祥的“暗影”。
夕阳西下，营地的瞭望塔上，守卫紧张地眺望着远方黑暗下来的丛林。而在营地内部，隔离区那幽幽的紫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归途的人带着伤痛与沉重的秘密，一步步接近家园。
留守的人则开始面对悄然迫近的、来自脚下的威胁。
两条线，即将在恐惧与希望交织的点上，汇合。
（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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