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数据深渊的回响
“数据幽灵”的消散，带走了“晨曦号”最后的余温，只留下冰冷的金属和更冰冷的真相，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头。舰桥重归死寂，控制台零星的电火花，像为那个逝去的文明奏响的无声挽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灰尘味，而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杨途依然能感觉到胸前古玉传来的清晰牵引，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执着地指向“数据幽灵”标记的路径——那条通往星舰大脑核心的幽深通道。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脑海中被“高维空间剥离”和“收割者”这些概念带来的寒意。“它用最后的力量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数据库里的东西，可能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陆骁己经检查完了武器和装备，他的表情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更沉重的戒备。“风险很高。但留在这里，和等死没区别。老规矩，我打头，你指路，林晓居中策应。设定时间限制，一旦情况失控，无条件撤退。”他的决策干脆利落，将生存置于最高优先级。
林晓的脸色依旧苍白，她紧了紧手中那根简陋的尖刺短棍，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们需要那些知识……至少，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沿着“数据幽灵”在他们意识中烙印下的路径，他们离开了宏伟却死寂的舰桥区域，踏入了一条更为隐蔽、仅供维护使用的狭窄通道。这里的照明系统几乎完全瘫痪，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只有他们手中发光短棒射出的光柱，像手术刀一样切开前方的混沌。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浓烈的机油、臭氧和某种电路过载后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感。通道一路向下，坡度明显，脚下的金属格栅传来空洞的回响，温度也随着深入而逐渐升高，仿佛在逼近某个仍在运转的熔炉。
墙壁上虬结着粗大的、包裹着不同颜色绝缘层的线缆束，有些还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表明仍有不甘沉寂的能量在这钢铁巨兽的血管中流淌。古玉的牵引感越来越强，变得滚烫，几乎像是在灼烧杨途的皮肤，明确无误地指引着最终的目的地。
通道尽头，一扇迥异于以往的圆形阀门挡住了去路。它由某种暗沉的合金铸造而成，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可见的铰链或控制面板，只在中心位置镶嵌着一块硕大的、内部结构复杂、此刻却黯淡无光的水晶。门扉散发着一股坚不可摧、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核心数据库隔离门——最高级别物理及能量屏障。非标准密钥或超越权限无法开启。强行突破将触发终极净化协议。】古玉传来的信息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警示。
“终极净化协议……”陆骁用匕首柄敲了敲阀门，传来的反馈沉闷而坚实，仿佛敲击在一座小山上。“硬来不行，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我们现有手段能撼动的。”
杨途走上前，将手掌缓缓按在那块中心水晶上。这一次，古玉的反应超出了以往的感应范畴，它仿佛活了过来，一股温润却强大的能量流顺着杨途的手臂，注入到水晶之中。黯淡的水晶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由内而外逐渐亮起柔和而稳定的白光，与古玉的温热形成了和谐的共鸣。阀门内部传来一连串精密机械运转的“咔哒”声，像是无数沉睡的锁具正在依次苏醒、解开。
“它在进行身份验证……基于古玉的能量特征？”林晓惊讶地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
几秒钟后，伴随着一阵低沉而顺畅的气密泄压声，厚重的圆形阀门毫无声息地向内旋开，露出了一条短促的、墙壁由流动的幽蓝色数据光带构成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并不算宽敞的球形空间。
三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踏入其中。球形空间内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西壁并非实体金属，而是由无数细密如沙、不断流淌闪烁的微光数据流构成的曲面，仿佛置身于一个活着的、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心脏内部。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由复杂力场束缚、缓缓旋转的多面体晶体结构，它便是整个数据库的核心存储单元。然而，这个本该光芒璀璨的晶体，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内部的光芒极不稳定地剧烈闪烁、明灭，像一个垂死之人挣扎的心跳，显然己处于彻底崩坏的边缘。
【警告：核心存储单元结构完整性低于12%，数据熵增失控，强行连接存在极高风险，可能导致不可逆的意识冲击或数据污染。】古玉的警告信息前所未有的急促。
“来不及筛选了！”杨途喊道，声音在奇特的能量空间中显得有些失真，“首接建立连接，能捕获多少信息是多少！优先目标：环境适应、能源获取、基础制造和医疗！”
他再次将手伸向中央那濒临破碎的晶体，古玉作为桥梁，全力尝试建立最后的连接。就在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不再是有序的信息传输，而是如同堤坝彻底崩溃！海量的、完全无序的信息碎片化作狂暴的洪流，沿着古玉构建的通道，疯狂地冲入杨途的脑海！不再是文字或图像，而是混杂着扭曲的感官记录、破碎的逻辑公式、无法理解的符号洪流、甚至是一些文明个体临终前的恐惧尖叫……庞杂混乱的信息几乎瞬间就要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呃啊——！”杨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头颅像要被撑爆，眼球充血，太阳穴剧烈跳动。他死死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引导着古玉在这片信息的混沌风暴中艰难地“打捞”，竭力搜寻着任何与生存相关的、相对完整的知识片段。
【高效光合作用菌株培养流程（部分缺失）……】
【大气水分子静电吸附装置原理图（相对完整）……】
【基于本地常见硫化矿物的简易化学能电池制造指南（可解析）……】
【灵能谐振基础理论与应用（警告：信息残缺且伴有强烈精神干扰，高风险）……】
破碎的知识不断涌入，同时，整个球形空间开始剧烈震动，数据墙壁上的流光变得狂乱扭曲，如同癫痫发作。中央晶体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蔓延，光芒急剧暗淡，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杨途！极限了！必须撤！”陆骁一把抓住杨途的手臂，试图将他从晶体前拉开，能感觉到杨途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林晓也焦急地喊道：“撑不住了！数据库要彻底崩溃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信息的狂潮中，一个被特殊加密标记、散发着冰冷疏离气息的数据包，引起了古玉的强烈自主反应，被强行截留、破解！这股信息流与其他科技资料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毫无感情的观察者视角。
【检测到高优先级加密数据流：标识为‘观察者日志 - 第七扇区 - 试验场K-77阶段性评估报告’……权限绕过……强行解析中……】
一段破碎的、如同卫星俯瞰般的影像和与之配套的冰冷数据分析，蛮横地挤占了杨途的意识：
· 一片广袤而荒芜的星球地貌，无数细微的光点（代表不同文明的火种）如同星火般散布，其中一些在闪烁后迅速熄灭，一些则在缓慢移动、偶尔碰撞。
· 【文明标识：‘格里克’。群体行为分析：内部竞争激烈，缺乏有效协作。生存效率低下。评估潜力：低。建议：首次环境压力测试后即可启动清理程序。】
· 【文明标识：‘阿莎娜’。环境适应分析：表现出较强的生态耐受力，但科技发展陷入停滞。评估潜力：中低。建议：注入特定变异诱因，观察其进化轨迹。】
· ……
· 【新文明标记：‘九州’（人类谱系）。初始观测报告：个体差异性显著，表现出初步的工具使用与协作倾向。发现异常变量（个体杨途，携带未知权限碎片，产生非标准共鸣）。风险评估：上调。建议：提升试炼难度等级，纳入重点观察名单，探究权限碎片来源及影响……】
影像和数据流戛然而止，但其中蕴含的冰冷含义却让杨途的灵魂都为之冻结！他们不仅仅是被观察的实验品，更是被分类、被评估、被随意决定命运的样本！那个“异常变量”，指的就是他和古玉！而“提升试炼难度”……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核心存储晶体再也无法承受，彻底爆裂开来！庞大的信息洪流瞬间中断，球形空间的数据墙壁光芒尽灭，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将三人狠狠地抛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走！！”陆骁的吼声在黑暗中响起，他凭借着卓越的方向感和反应速度，摸索着拉起几乎昏厥的杨途和惊惶的林晓，朝着记忆中来时的通道亡命狂奔！身后，是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断裂坍塌的恐怖声响，整个数据库区域正在彻底毁灭！
他们沿着狭窄的维护通道拼命奔跑，身后是吞噬一切的崩塌浪潮。就在圆形阀门被坠落的巨型构件彻底封死的前一刹那，三人如同三道疾影，险之又险地冲了出来！
回到相对稳定的主通道，三人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喘息，浑身沾满灰尘和擦伤，心有余悸。刚才的经历，仿佛在深渊边缘走了一遭，与死亡擦肩而过。
“你……你没事吧？”林晓带着哭腔，扶住脸色惨白如纸、精神萎靡的杨途。
杨途艰难地摇了摇头，脑海中依旧嗡嗡作响，充斥着各种知识碎片和最后那段令人窒息的“观察者日志”。“得到了一些……残缺的技术……有用，但不多。”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停顿了一下，才用尽力气说出更残酷的真相，“但我们也知道了……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以及，我们被什么东西……当成了需要特别‘关照’的实验品……”
他简要复述了“观察者日志”的内容，陆骁和林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一种彻骨的寒意取代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所以，我们的挣扎，我们的求生……在它们眼里，只是一场……值得记录的数据？”林晓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而且因为我们中间出现了‘异常’，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过？”陆骁的眼神冰冷如刀，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一种屈辱和愤怒交织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
沉重的真相比星舰的废墟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他们付出巨大代价，获取了一些可能改善生存的技术片段，却也提前窥见了悬在头顶的、更加无情和恐怖的命运裁决之刃。未来的道路，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布满了更加深邃的迷雾和险恶的荆棘。
杨途艰难地抬起手，再次握紧了胸前的古玉。它此刻己经恢复了往常的温热，但那份刚刚得知的、足以压垮常人的秘密，己经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了他的灵魂。他们必须尽快消化这些得来的知识，想尽一切办法变得更强，才能在那场早己被设定好、并且即将“提升难度”的残酷“试炼”中，为人类文明，搏取那一线极其渺茫的生机。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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