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揉碎的云絮,裹着红旗厂的站台不肯散去,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凉,沾在睫毛上,转眼就凝了层薄霜。梧桐枝垂在站台边缘,枝桠间的露珠攥着一夜的寒,终于忍不住砸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嗒”的一声轻响,像滴在旧时光里的眼泪,溅起的水花沾在林晚秋的帆布包底,洇出浅淡的湿痕,像没干的泪痕。
火车轮与铁轨最后一声咬合,沉闷得像生锈的齿轮终于卡进卡槽,震颤顺着站台砖缝爬上来,传到林晚秋攥着包带的指尖。她的指节早被捏得泛白,帆布包带在掌心勒出红印,里面那卷“机械绣纹”样品的金线边角硌着肉,像块焐不热的碎银;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折在最里层的草图,画着歪扭“张”字的纸边,被指尖反复得起了毛,像段被揉皱的往事。
站台边的旧公告栏褪得没了底色,“安全生产”西个红漆字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风一吹,贴在上面的旧通知簌簌响,像在低声念叨着被遗忘的日子。旁边堆着的废纱锭蒙着灰,阳光想从雾缝里钻出来,落在锭子上,却只映出片模糊的光斑,连金属的冷光都变得软塌塌的——就像此刻她心里的滋味,又凉又沉,辨不清是慌还是痛。
旁边的张桂芬突然发出一声轻颤,是张泛黄的旧照片从指间滑到膝头。照片边缘卷得像朵蔫掉的花,画面里年轻的张强穿着厂里发的涤卡工装,领口还别着枚小小的五角星徽章,笑容憨厚地搂着张桂芬的肩;而张桂芬手里攥着块刚绣好的向日葵手帕,针脚歪歪扭扭,却亮得像团小太阳。“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张桂芬的喉咙像堵着团湿棉絮,话没说完就打了颤,指尖反复蹭过照片上张强的袖口——那里还留着她当年缝补丁的细针脚,“他还帮我修过缝纫机,说要攒钱给儿子买带缠枝纹的新书包……”
林晚秋的指尖无意识地摸向口袋,触到母亲那支银簪的冰凉——簪身裹在红绸布里,却像能穿透布料,把寒意渗进心口。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老人半靠在枕头上,枯瘦的手攥着她的腕子,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反复说“你爹的事没那么简单,等你能扛了再查”。那时她只当是母亲悲伤过度的胡话,可现在看着照片里张强的笑脸,想着仓库里藏着的档案,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发涩,连雾里的风都像是在往骨头缝里钻。
“别太苛责自己。”沈知远的声音适时响起,像块温温的石头,压下了空气里的沉。他刚把卫东的小背包放好,背包上挂着的铜丝五角星还在轻轻晃,映着雾里的微光,像颗小火星。他蹲下身,捡起张桂芬膝头的照片,目光落在画面背景的车间门口——那里隐约能看到“细纱车间32号机”的标牌,红漆褪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却是林晚秋父亲当年出事的机器。“人是会变的,但错的从不是你,是他自己选了歪路。”他把照片递回去时,悄悄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用指尖压了压折痕,纸条边缘的毛边在雾里显得格外明显,“皮埃尔发来的邮箱记录,最后登录地址是旧物资仓库,咱们要找的档案,十有八九在那儿。”
火车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晨雾涌进来,裹着股潮湿的铁锈味,像把多年前的旧时光都卷了进来。就在这时,王大妈的声音突然从雾里钻出来,带着股热乎气:“可算等着你们了!”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在雾里像团移动的暖色块,手里的保温桶冒着白气,白气在冷雾里拧成细条,又很快散成软软的烟,把周围的凉都冲淡了些,“刚熬的小米粥,还热乎着,先喝点暖暖身子。”
王大妈走到张桂芬身边,拍了拍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袄传过去,像团小小的火苗。她的目光扫过林晚秋攥得发紧的手,又看了看站台边的废纱锭,叹了口气:“上个月我看见张强往仓库搬箱子,鬼鬼祟祟的,问他就说是报废的账本。后来我才想起,你爹当年出事,负责登记机器零件的,就是张强他舅舅——那会儿的物资科科长,听说当年32号机的报废申请,就是他签的字。”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林晚秋的心湖,溅起的涟漪瞬间漫到了眼底。她攥着帆布包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的地方几乎要渗出血来。雾里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公告栏上的旧通知哗哗响,像在附和王大妈的话;梧桐枝上又滴下几颗露珠,砸在铁轨上,声音清脆得像在敲打着什么被掩盖的真相。
晨雾渐渐被风吹散了些,远处传来车间开工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像在为即将揭开的往事低吟。林晚秋弯腰提起帆布包,银簪在口袋里轻轻晃,仿佛在提醒她——这一次,不只是为了揭穿张强的背叛、守住“机械绣纹”的传承,更要为父亲,为母亲,找回那个被埋在旧档案里、蒙了多年灰尘的真相。她抬头望向厂区深处,旧物资仓库的方向还藏在雾里,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等着她一步步走近,亲手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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