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晨雾裹着古巷的檀香味,漫过“锦绣阁”的青石板台阶时,还沾着檐角垂落的露珠——露珠滴在门楣褪色的缠枝莲雕纹上,顺着木纹里嵌着的细碎蚕丝往下滑,像给时光里的老绣痕,缀了颗透明的泪。林晚秋推开门时,最先撞进鼻腔的不是晨雾的潮,而是一股混着苏木、红花与陈年蚕丝的香,暖得像母亲当年煮染线时,灶上飘出的热气。
靠窗的位置,那口乾隆年间的青釉染缸静静立着,半人高的缸身泛着温润的哑光,缸壁上的冰裂纹细得像苏绣里的“游丝绣”,从缸口蜿蜒到缸底,有的裂纹里还嵌着浅褐色的染料残渣——是几十年前染苏木时留下的,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红,像把当年的染液,封在了瓷的肌理里。缸沿被百年间无数双沾着染液的手得发亮,边缘留着深浅不一的指痕:深的是老绣娘用力攥住缸沿添料时留下的,浅的是像她小时候那样,扒着缸沿看母亲染线时,指尖轻轻蹭出的印子,层层叠叠,像绣布上未完工的针脚。
“这缸是‘养’出来的,”苏玉珍走过去时,裙摆扫过缸边的旧木架,架上摆着的老桑木搅棒轻轻晃了晃——搅棒表面裹着层深褐色的浆,是常年沾着染液形成的包浆,靠近闻,还能闻到淡淡的苏木与艾草混合的香。她指尖轻触缸壁,凉意顺着指缝漫上来,还带着点的潮气,“我娘说,当年你外婆每次染线前,都要先把山泉水倒进缸里,等水纹静了,再对着缸面照照——要是缸里的水能映出自己鬓角的白发,才算‘缸醒了’,染出的线才会有灵气。”她指着缸底靠近缸壁的地方,那里沉着几截指甲盖大小的金艾草梗,泛着褪不去的浅金,“你看,这是十年前你外婆埋的金艾草,连梗都没烂,这缸的‘性子’,比咱们还念旧。”
卫东蹲在缸边,小手扒着缸沿往里探,鼻尖几乎碰到缸壁上的冰裂纹,突然指着缸底的阴影处喊:“姐!你看!水底下有东西在亮!像星星落在水里了!”
林晚秋赶紧找来墙角的老木梯——梯梁上刻着“光绪二十三年制”的小字,梯阶被磨得发滑,每踩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老绣娘穿针时的轻叹。沈知远站在梯下扶着梯身,掌心牢牢扣住梯梁的防滑纹,声音放得极轻:“慢着点,缸里的山泉水刚换过,凉得很,别滑着。”
林晚秋探身往下时,裙角扫过缸口的虹光——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缸壁的冰裂纹上,折射出细碎的金、红、蓝三色光,映在她的袖口,像沾了片流动的苏绣小景。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被山泉水的凉意浸得一缩,再往下探,终于碰到个冰凉的硬物——是铜匣子的边缘,铜锈蹭在指尖,落了点青绿色的末子在水里,像朵转瞬即逝的小浮萍。她小心地捏住匣子的铜环,慢慢往上提,能感觉到匣底还沾着几根细得像发丝的蚕丝,是当年封存时不小心落在上面的,在水里飘着,像舍不得离开老缸的旧时光。
“咔嗒”一声,沈知远用特制的细铜钩挑开了匣子上的莲花扣——扣芯的铜绿簌簌掉了点在铺着的暗红杭绸上,倒像给绸面绣了朵小小的绿莲。林晚秋捧着匣子放在八仙桌上时,能闻到匣子里飘出的淡香:是杭绸的陈旧木香,混着铜器的冷香,还有夹在《蚕丝秘染法》里那片金艾草的清苦,缠在一起,像把百年的传承心事,都封在了这方小匣里。
苏玉珍伸手拂过缸口的指痕,突然笑了:“我想起小时候,总跟在你外婆身后,看她往缸里加染料。她加苏木时,会把木片削成薄片,一片一片往里放,嘴里还数着‘一、二、三……’,说多一片线就会偏深,少一片就会偏浅。有次我偷偷多放了一片,结果染出来的线红得像血,她没骂我,反而笑着说‘也好,就当给你绣的小老虎添点虎气’。”
林晚秋也跟着笑,指尖又摸了摸缸壁的冰裂纹——突然觉得这口缸不是冷硬的瓷,而是个藏着无数故事的老伙计:它见过外婆年轻时染线的认真,听过母亲和苏玉珍母亲聊绣活的絮语,还映过她和卫东这样的孩子,扒着缸沿好奇张望的模样。晨雾渐渐散了,阳光更亮地落在缸里,山泉水泛着细碎的光,缸底的铜匣子印记还在,像个浅浅的梦。
“该准备煮染了,”赵阿婆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拿着包刚从地窖取来的红花,花瓣还带着地窖的潮气,“这缸醒了,咱们可不能辜负它——得用最好的料,染出最好的线,绣出最好的传承图,让它也跟着高兴高兴。”
林晚秋点头时,指尖还沾着缸壁的凉意,心里却暖得发慌。她看着这口青釉染缸,看着缸边的老搅棒、旧木架,突然明白母亲说的“染缸记着所有绣娘的心意”——不是记在瓷上,是记在那些嵌在裂纹里的染料残渣里,记在那些磨亮的缸沿指痕里,记在一代又一代人,为了苏绣传承,小心守护的每一个细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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