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裹着雪粒,砸在红旗厂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晚秋坐在车间的工作台前,手指却没停——她正用沈知远帮她磨细的铜针,给卫东纳棉鞋底。粗布鞋底己经纳了大半,密密麻麻的针脚里裹着新弹的棉花,是王大妈从老家托人带来的,说“新棉暖脚,孩子冬天上学不冻脚”。
“线拉紧点,不然鞋底容易松。”张桂芬端着搪瓷缸子走过来,缸沿沾着圈红糖渍,是早上冲红糖水时没擦干净。她放下缸子,拿起鞋底看了看,手指轻轻拂过针脚,“你这针脚比以前密多了,我上次纳的鞋底,才穿半个月就开线了,回头你也教教我。”
林晚秋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等我把这双纳完,就教你劈线和纳底的手法。其实跟绣活一样,只要耐住性子,针脚就能走得匀。”
张桂芬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块彩色的碎布:“这是我从家里找的,以前给我儿子做棉袄剩下的,你看看能不能给卫东做个鞋帮,颜色亮,孩子喜欢。”碎布是正红色和明黄色的,在满是灰蓝色工装的车间里,像两簇小小的火苗,暖得人心头发热。
林晚秋接过碎布,指尖传来布料的柔软触感,心里满是感激。她想起以前张桂芬处处刁难她的样子,想起排查大会上的针锋相对,再看现在她递来碎布的手——那双手曾经掐得她胳膊生疼,现在却带着点笨拙的善意,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的一缕阳光,融化了心里最后的隔阂。
“谢谢张姐,”林晚秋把碎布叠好,放进帆布包,“卫东肯定喜欢,他上次还说,想要双带颜色的棉鞋。”
张桂芬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算计:“孩子嘛,都喜欢亮堂的东西。对了,沈工程师呢?刚才还看见他在调试机器,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去废料场了,”林晚秋指了指车间门口,“他说要找几根旧弹簧,给送经机构加个缓冲装置,这样绣出来的纹样能更平整。”
话音刚落,就看见沈知远抱着个铁皮盒走进来,身上沾着层薄雪,眼镜片上蒙着白雾。他把铁皮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根锈迹斑斑的弹簧,还有半张画着草图的纸:“找到了!这种老弹簧弹性好,改装一下刚好能用。你看,在凸轮旁边加个缓冲垫,纱线经过时就不会因为张力突变而跳线,绣出来的缠枝纹能少很多瑕疵。”
林晚秋凑过去看草图,纸上的线条画得格外认真,弹簧的位置和角度都标得清清楚楚,旁边还写着几行小字:“缓冲垫用橡胶材质,厚度3毫米,与凸轮间距0.5毫米。”她想起以前沈知远教她看机械图时说的“机器跟绣活一样,每个细节都不能错”,心里突然暖暖的——这个总被贴上“右派”标签的男人,从来没放弃过对技术的热爱,也从来没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
张桂芬看着草图,突然说:“我男人在物资科见过这种橡胶垫,下次我帮你们问问,能不能弄几块过来。要是实在没有,我家里还有双旧胶鞋,剪了鞋底也能凑活用。”
沈知远愣了愣,随即笑了:“谢谢张姐,要是能弄到新的当然好,要是没有,旧胶鞋也能应急。不过胶鞋鞋底太厚,可能需要打磨一下,到时候还得麻烦你。”
“不麻烦,”张桂芬摆摆手,语气比以前温和了不少,“以前是我不对,总找你们麻烦,现在能帮上忙,也是应该的。再说,这‘机械绣纹’技术能推广,咱们车间脸上也有光,以后评先进,说不定还能多拿点奖金。”
车间里的女工们听了,都笑了起来。以前大家总因为张桂芬的刁难而小心翼翼,现在却能像一家人一样聊天,连机器的轰鸣声都变得悦耳起来。林晚秋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母亲说的“人心齐,泰山移”,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晚上回到宿舍,林晚秋继续给卫东纳棉鞋。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宿舍的窗户映得发白,巡逻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远处火车进站的鸣笛声,悠长而温暖。她摸出枕头下的红绸盒,打开一看,里面的银簪和手帕还在,银簪上的梅花纹样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手帕上的缠枝纹像一条温柔的河,流淌着母亲留下的温度。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林晚秋赶紧把红绸盒藏好,打开门一看,是沈知远。他手里拿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身上还带着雪的寒气:“给你,我姐从苏州寄来的,说是她们厂新出的绣线,比咱们这儿的棉纱线细,绣出来的图案更精致。她还说,等开春了,想邀请你去苏州看看,参观她们的刺绣车间。”
林晚秋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缕银白色的绣线,线质柔软,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想起沈知远的姐姐沈晓兰——那个在展览会上笑着说“要把传统刺绣和现代技术结合起来”的女人,心里满是期待:“真的吗?我还从来没去过苏州,听说那里是苏绣的发源地,我一首想看看正宗的苏绣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是真的,”沈知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雪地里的星星,“我姐还说,她们厂正在整理传统绣谱,想邀请你一起参与,把你母亲的绣法也加进去,让更多人知道这种缠枝纹的绣法。”
林晚秋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砸在绣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把绣活传下去,让更多人知道苏绣的好”,现在,这个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她攥着绣线,声音哽咽:“谢谢你们,要是我母亲还在,肯定会特别高兴。”
沈知远递过一张纸巾,语气温柔:“你母亲肯定能看到,她的绣法能被传承下去,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对了,我还画了张新的图纸,想跟你商量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台新的刺绣机器,旁边还标着详细的参数,“我想在送经机构上加个电脑控制装置,这样就能预设更多的纹样,不仅能绣缠枝纹,还能绣革命故事和风景图案,以后咱们的‘机械绣纹’就能有更多的用途了。”
林晚秋看着图纸,眼睛越发明亮。图纸上的机器虽然还只是个雏形,却充满了希望,像春天里刚发芽的种子,预示着新的开始。她想起以前在废料场,沈知远说“机器和刺绣一样,都需要不断改进才能进步”,现在,他们正在一步步实现这个目标,正在把传统和现代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太好了!”林晚秋的声音里满是兴奋,“我们可以先做个模型,测试一下电脑控制装置的可行性。要是成功了,以后咱们的‘机械绣纹’不仅能在纺织厂推广,还能用到其他领域,比如制作宣传画、纪念册,甚至是服装和饰品!”
沈知远点点头,眼里满是期待:“等开春了,咱们就开始做模型。我己经跟周主任说了,他很支持咱们的想法,还说要向总厂申请经费。到时候,咱们还可以邀请张姐和其他女工一起参与,让大家都能学到新的技术。”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不再让人觉得寒冷。林晚秋握着沈知远递来的图纸,手里的银绣线闪着柔和的光,心里满是希望。她知道,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春天很快就会到来,就像他们的“机械绣纹”技术一样,虽然经历了很多困难,却依然在不断成长,不断进步。
春节前夕,厂里举办了年终表彰大会。林晚秋和沈知远因为“机械绣纹”技术的创新,被评为“技术标兵”,还获得了奖金和奖状。张桂芬也因为积极参与技术推广,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站在领奖台上时,她的脸上满是自豪,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尖刻。
大会结束后,大家一起在食堂吃年夜饭。王大妈做了一大锅红烧肉,还包了饺子,饺子馅里放了硬币,说是“吃到硬币的人,来年能有好运气”。卫东吃到了两个硬币,乐得蹦蹦跳跳,还把一个硬币塞给了沈知远:“沈叔叔,这个给你,祝你来年能发明更多的机器!”
沈知远接过硬币,笑得格外开心,他把硬币递给林晚秋:“还是给你吧,你要教大家刺绣,还要去苏州整理绣谱,更需要好运气。”
林晚秋接过硬币,心里暖暖的。她看着食堂里热闹的景象,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这就是母亲说的“好日子”——不是有多少钱,不是有多高的地位,而是身边有一群可爱的人,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一起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一起把日子过得像绣布上的图案一样,满是温暖和希望。
年夜饭后,沈知远送林晚秋和卫东回宿舍。雪己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把大地照得像铺了层银霜。卫东牵着他们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嘴里哼着刚学会的《新年好》,声音清脆而响亮。
“开春去苏州的时候,咱们带上卫东吧,”沈知远突然说,语气里带着点期待,“让他也看看苏州的园林,看看正宗的苏绣,说不定他也会喜欢上刺绣。”
林晚秋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好啊,卫东肯定会喜欢的。到时候,咱们还可以去看看你母亲以前工作的绸缎庄,看看你姐姐的刺绣车间,把咱们的‘机械绣纹’技术跟她们的传统绣法结合得更好。”
沈知远看着她,眼神温柔:“嗯,以后咱们还要一起改进机器,一起整理绣谱,一起把传统刺绣和现代技术推广到更多的地方,让更多人知道,刺绣不只是女孩子的手艺,机器也不只是冰冷的钢铁,它们结合起来,能创造出更多的美好。”
林晚秋看着沈知远的眼睛,里面映着月亮的光,像满含着星光的大海。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新的挑战和困难,但只要他们一起努力,一起坚持,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实现不了的目标。就像母亲绣的缠枝纹一样,即使经历了风雨,也依然能生生不息,朝着阳光生长。
回到宿舍门口,卫东己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林晚秋的肩膀上睡着了。林晚秋把他抱进宿舍,轻轻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手里握着沈知远送的银绣线和那张新的图纸。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图纸上,把上面的机器和纹样照得格外清晰。林晚秋知道,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春天很快就会到来,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张图纸上的图案一样,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的美好,等着他们去绣绘,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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