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暗流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许清欢与顾言之间那种表面平静、内里机锋暗藏的微妙气氛。
“周先生？”许清欢站起身，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她侧身将周铭让了进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外，巷子里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声轻微的异响只是错觉。
周铭抱着纸箱，笑嘻嘻地走进来，娃娃脸上满是热情，仿佛没察觉到室内任何异常气氛。他将纸箱放在茶案旁的空地上，拍了拍手：“许老师，没打扰您会客吧？陆总让我给您送点东西过来，说是实验室那边准备的一些基础耗材和……呃，算是‘见面礼’？让您先熟悉一下环境。”
他的目光这才“正式”地落到顾言身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这位先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和许老师谈事了。”
顾言己经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站起身，微笑道：“顾言，一个对古籍修复有点兴趣的朋友。幸会。”他伸出手，与周铭轻轻一握。
“顾言？哦——是那位很有名的青年收藏家顾先生吧？久仰久仰！”周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握手的力量热情而适度，“我是周铭，陆总的助理，打杂的。”他话语谦逊，但眼神清澈，没有丝毫谄媚或怯场。
“周助理说笑了。”顾言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掠过那个纸箱，“陆总对这次修复真是重视，连耗材都亲自过问。”
“可不是嘛！”周铭一拍大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我们陆总对这事可上心了，特意吩咐要用最好的东西。许老师，您看看，”他弯腰打开纸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各种进口修复用纸、pH值中性的专用胶剂、一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精密镊子工具，甚至还有几盒标注着德文的环保型防虫药……最上面，是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狭长盒子，看logo是某个以定制钢笔闻名世界的奢侈品牌。
“这支笔，陆总说希望您用来记录修复日志。”周铭拿起那个钢笔盒，递给许清欢，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寻常的办公用品。
许清欢看着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没有立刻去接。陆止安的“重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掌控欲，让她感觉很不舒服。这不仅仅是支持，更是一种宣告和圈定。
“陆总太破费了。修复日志，我用普通的笔就可以。”她婉拒道。
“哎，许老师您就别客气了！”周铭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到她手里，笑容灿烂，“陆总说了，好马配好鞍，顶尖的修复师，当然得配最好的工具。您要是不收，我回去可没法交差。”他话语带着几分耍赖的意味，却巧妙地将许清欢的退路堵死。
许清欢只好接过，感觉那盒子沉甸甸的，压得手心发烫。
一旁的顾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插话道：“止安一向如此，对自己认定的事和人，都极为用心。看来清欢你的技艺，确实深深打动了他。”他这话说得暧昧，既像称赞陆止安的认真，又隐隐将许清欢置于一种被“特殊对待”的境地。
许清欢蹙眉，刚想解释，周铭却抢先一步，笑嘻嘻地接话：“那必须的！许老师可是我们陆总千挑万选……呃，是陈老极力推荐的专业人士！陆总最欣赏的就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巧妙地把“对人”的暧昧，转移到了“对才华”的欣赏上，化解了顾言话语中的机锋。
顾言看了周铭一眼，眼神微动，似乎对这个看似跳脱的助理有了新的评估。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看向许清欢，语气温和：“清欢，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关于那些图纸，等你整理好了，随时联系我。”他递过一张只有名字和电话的素雅名片。
“好，有需要我再请教顾先生。”许清欢接过名片，客气地应道。
顾言又对周铭点头致意，这才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开。风铃轻响，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渐深的巷口。
工作室里，只剩下许清欢和周铭，以及那个打开的纸箱和那支昂贵的钢笔。
周铭脸上的笑容在顾言离开后淡去了些许，他挠了挠头，对许清欢说：“许老师，我这……没坏您的事吧？陆总就是让我送个东西，我真不知道您有客人在。”他语气诚恳，带着点大男孩的尴尬。
“没关系，顾先生只是顺路过来坐坐。”许清欢将钢笔盒放在茶案上，语气平静。她看着周铭，试图从他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他是真的恰好到来，还是陆止安派来监视甚至打断她与顾言接触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铭松了口气的样子，随即又兴致勃勃地指着纸箱里的东西，“许老师，这些耗材您看放哪儿合适？还有，陆总让我问问您，对实验室的布局或者设备还有什么特别要求没？尽管提！千万别客气！”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热情过度、急于完成任务的助理，让人很难对他产生恶感。
许清欢压下心中的疑虑，指引他将耗材放到指定的储物柜。在这个过程中，周铭看似随意地闲聊着，问的问题却都围绕着修复工作的细节，比如不同纸张的特性、温湿度控制的难点等等，表现出十足的好奇心和“好学”精神。
许清欢一边回答，一边暗暗警惕。她不确定周铭是真的感兴趣，还是在替陆止安打探她的专业底细和工作习惯。
将所有东西安置妥当，周铭拍了拍手，笑道：“任务完成！许老师，那我不打扰您了，先回去了。您有什么事儿，随时打我电话，或者首接联系陆总都行！”他递给许清欢一张自己的名片，比顾言的那张花哨不少，上面还印着一个卡通头像。
送走周铭，工作室重新恢复寂静。许清欢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短短不到一小时，她却感觉像是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身心俱疲。
茶案上，顾言的名片和周铭的名片并排放在那里，一张素雅，一张花哨，代表着两股己然交织进来的势力。旁边，是那支象征着陆止安无处不在的掌控力的昂贵钢笔。
她走到工作台前，抬头看向那个隐藏在灯罩边缘的摄像头。小小的红点，在昏暗中无声地闪烁，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
陆止安此刻，是不是正坐在某个屏幕后，观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她想起爷爷的话：“看不清对手的意图时，不妨先守好自己的阵地。”
现在，她的阵地正在被多方窥视。顾言看似提供线索，实则引她入局；周铭看似热情单纯，实则深不可测；而陆止安，则用巨大的资源和强势的监控，编织了一张她暂时无法挣脱的网。
那箱“蜃楼”手稿，就像一块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诱饵，吸引着各方势力，而她这个意外的发现者，己然置身于漩涡中心。
她拿起那支昂贵的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触感细腻。她轻轻旋开笔帽，笔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或许，她不应该再被动防守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滋生。既然所有人都对“蜃楼”感兴趣，那她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主动试探，化被动为主动？
比如，在那本即将开始的、被严密监控的“修复日志”上，写下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夜色渐深，工作室里，许清欢的眼中，闪烁着一丝与平日里温婉沉静截然不同的、冷静而睿智的光芒。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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