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向前走的周行之，脚步仓促而凌乱，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个让他心痛到几乎要碎裂的女孩，逃离自己那卑劣而可笑的言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痛难当。
然而，他刚冲出建筑后门，踏入外面清冷的空气中，身后隐约传来的、夹杂着“念念”名字的惊呼和陡然升起的混乱声浪，像一道精准的闪电，瞬间劈中了他！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决绝，所有的自我告诫，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身体僵硬如同铁铸。
下一秒，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能吞噬一切的恐慌感攫住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转身，用比离开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像一道失控的闪电，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冲了回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他冲进通道，拨开聚集的人群，然后，他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他视若珍宝的女孩，那个刚刚还用力抱着他、眼泪滚烫地落在他胸前的念念，此刻正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被她的室友和几个陌生同学手忙脚乱地扶着，像一朵骤然枯萎的花，失去了所有生机。
“念念——！！”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冲破了他的喉咙，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冲上前，几乎是粗暴地拨开了围在她身边的人。
“让开！！”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而变形。
他俯下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具轻盈而柔软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入手的分量那样轻，轻得让他心慌，而她冰凉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过来，更是让他肝胆俱裂。
“念念……念念你醒醒……别吓我……”他一边抱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外冲，一边低头在她耳边无意识地、颤抖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唤醒她。
有人己经拨打了急救电话，也有人指引着方向。周行之抱着念念，像一头护着幼崽的困兽，冲破所有障碍，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校医院，随后又跟着赶来的救护车，转往了市里更大的医院。
医院。
又是医院。
那熟悉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瞬间将他拖拽回一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日子。同样惨白的墙壁，同样冰冷的座椅，同样行色匆匆、面容严肃的医护人员，同样悬挂在头顶、散发着无情红光的“抢救中”指示灯（虽然这次只是急诊观察室）……
记忆如同失控的潮水，带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将他淹没。父母被推入抢救室时的画面，医生那句沉重的“我们尽力了”，自己瘫坐在走廊里撕心裂肺的痛哭……所有被他强行压抑、试图遗忘的痛苦，在这一刻变本加厉地席卷重来，与眼前念念昏迷不醒的景象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靠在急诊室外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色比墙壁还要惨白。手指死死抠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抵御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回忆的浪潮。
就在这时，一个犹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那个……你好？”
周行之猛地回过神，猩红的眼睛警惕又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是念念的那个短发室友，陈雪。
陈雪被他眼中未散的痛苦和疯狂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周行之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急救室里的念念，根本无暇他顾，但看着对方担忧的眼神，他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可以。” 目光却依旧死死锁着急诊室的门。
陈雪组织了一下语言，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认得你。你是……念初手机壁纸上的那个男人。”
周行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陈雪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旁观者清的穿透力：“我和念初是舍友，但说实话，我们甚至……算不上朋友。因为她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吃饭，逛街，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图书馆，回到宿舍也几乎不说话。”
她看着周行之紧绷的侧脸，缓缓道出这一年来她所见到的江念初：“这一年时间，我没有看见她露出过一次，哪怕一次，真心的笑容。永远都是那副样子，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好几次半夜起来，我都看到她看着手机壁纸偷偷哭泣。”
“她的身边……其实一首都有很多优秀的异性试图靠近，”陈雪顿了顿，特意强调了这一点，“但她从来都不搭理，眼神都不会多给一个。她的世界，好像完全封闭了。”
“我不知道……之前的她是什么样子，”陈雪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同情，“但是，应该不是现在这样。”
她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周行之，带着一种属于旁观者的、温和却有力的劝诫：
“我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去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我只想说，念初她很优秀，也很漂亮，她值得被好好对待。”
她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如果你不爱她……或者，如果你不能给她想要的……求求你，不要再来伤害她了，好不好？她……真的禁不起再一次这样了。”
说完这些话，陈雪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任务，微微松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退到了一边，将空间留给了这个显然也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男人。
周行之僵在原地，陈雪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手机壁纸……拒人千里之外……没有笑容……封闭的世界……半夜哭泣……禁不起再一次伤害……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个因为他而彻底失去光彩、行尸走肉般的念念。
是他。
都是他。
是他亲手把那个会笑会闹、眼睛里有星星的女孩，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巨大的负罪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最浓稠的沥青，将他牢牢包裹，拖向更深的黑暗。他几乎要站立不住。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掉口罩。
陈雪立刻上前询问：“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的语气相对轻松：“没什么大事，低血糖加上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晕厥。己经给她补充了葡萄糖，休息休息，稳定下情绪就好了。”
听到“没什么大事”，周行之一首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差点虚脱。念念没事……她没事……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
他甚至……连进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看到她苍白的脸，怕看到她醒来后可能流露出的、让他无法承受的眼神（无论是怨恨还是依恋），更怕自己会再次心软，会忍不住想要留下来，会再次……给她带来伤害。
陈雪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要再来伤害她了，好不好？”
他站在急诊室门口，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里面，是他此生最深的牵挂和爱恋；而门外，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布满荆棘的孤独囚笼。
最终，在陈雪和医护人员忙着安置念念、无人注意的间隙，周行之深深地、贪婪地望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门，仿佛要将里面的身影刻入灵魂。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再一次，也是更加决绝地，逃离了这家医院，逃离了这座城市，逃离了……那个因为他而躺在病床上的女孩。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确认她是否安好，只是将那份蚀骨的思念和滔天的悔恨，连同自己破碎的灵魂，一同放逐到了更遥远的、不见光明的深渊之中。
他知道，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永远地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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