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对念念而言，是浸泡在无声痛苦中的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时间仿佛失去了流动的意义，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苍白复刻。她照常上学，下课，对父母努力挤出微笑，在旁人眼中，她似乎正在慢慢愈合，至少，她不再提起那个名字，不再有激烈的情绪。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早己千疮百孔，荒芜一片。夜晚，成了最漫长的酷刑。几乎每一夜，她都需要借助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才能勉强将自己放逐到几个小时的混沌之中，逃离那清醒时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心脏的疼痛。安眠药，成了她维系表面正常的、唯一的浮木。
然而，浮木终究会被腐朽，会被越来越沉重的悲伤拖入深渊。
这一天，似乎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黯淡的光斑。念念站在镜前，静静地注视着里面的自己。脸色是长期失眠后的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青黑，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
她打开衣柜，手指掠过一件件衣物，最终，停在了一条蓝色的连衣裙上。那是一种很温柔的矢车菊蓝，裙摆有着优美的弧度。她记得，很久以前，在她还满心欢喜地喜欢着周行之的时候，她穿过这条裙子。他当时看着她，眼神里有她熟悉的温柔，轻声说：“念念穿蓝色很好看。”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回忆像淬了毒的针，细密地扎进神经。她沉默地换上了这条裙子。布料贴合着身体，勾勒出她比一年前更加消瘦的轮廓。然后，她坐回梳妆台前，拿起许久未碰的化妆品，极其仔细地，描摹着一个淡妆。粉底遮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口红也添不上一丝鲜活的气色，镜中的她，更像一个被精心装扮过、即将奔赴某个特殊场合的，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书桌旁，拿起了那瓶陪伴她无数个夜晚的安眠药。瓶身冰凉，里面剩下的白色药片晃动着，发出细碎的、令人心悸的声音。她又倒了一杯橙汁，鲜艳的橙色，本该充满活力，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抹凝固的、虚假的夕阳。
她拧开药瓶，没有犹豫，将里面所有的药片尽数倒入了掌心，那一小堆白色，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然后，她将它们全部送入口中，端起那杯橙汁，仰头用力吞咽。
橙汁的味道瞬间变得怪异起来，酸甜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弥漫在口腔和喉咙深处的苦涩所覆盖。那不是橙汁本身的味道，那是绝望的味道，是心死的味道，是连同未来一起被碾碎后，混合着泪水与痛苦的，最终的味道。
她平静地放下杯子，走到床边，整理了一下蓝色的裙摆，然后，静静地躺了下去。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安详。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等待着那最终的、永恒的黑暗将她带走，等待着死神来临，结束这漫无边际的痛苦。
……
另一边，江爸爸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屋子里异常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女儿房间里的任何动静。他喊了一声：“念念？”
没有回应。
一种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他走到念念房门前，又敲了敲，提高了音量：“念念？在睡觉吗？爸爸回来了。”
门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那寂静，像不断上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呼吸。一种源自父亲本能的、巨大的恐慌感让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拧动门把手，冲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没有完全拉拢，夕阳最后一点余光吝啬地投射进来，恰好落在床上那个静静躺着的身影上。女儿穿着那条漂亮的蓝裙子，脸上甚至带着淡妆，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唇色也泛着不自然的白。
这画面，美好得让人心慌。
江爸爸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一扫——床边的地板上，一个熟悉的、小小的白色药瓶，赫然滚落在那里，瓶盖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一瞬间，江爸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念念！念念！！” 他几乎是扑到床前，颤抖着手去探女儿的鼻息，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让他心脏骤缩！他摇晃着她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念念！我的念念！你醒醒！你看看爸爸！！”
女儿没有任何反应，像一朵失去了所有水分，即将凋零的花。
“老婆！老婆！快！快叫救护车！不！我开车！我开车送她去医院！！你是我未靠近的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你是我未靠近的光最新章节随便看！” 江爸爸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巨大的恐慌让他力量倍增，他一把将女儿从床上抱起，那轻飘飘的重量更是让他痛彻心扉。他像一头失去幼崽的雄狮，抱着女儿疯狂地冲出房间，冲向门外。
江妈妈闻声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去医院的路上，江爸爸将车开得几乎飞起，闯了多少个红灯他己经不记得了，耳边只有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他不停地对着后座被江妈妈抱着的女儿呼喊：“念念，坚持住！爸爸在！爸爸在这里！马上就到医院了！你坚持住！”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哭腔。
医院急诊室门口，刺眼的红灯亮起。念念被医护人员迅速推进了抢救室，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重得令人作呕。江爸爸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因为后怕和恐惧而不停地颤抖。江妈妈则不停地抹着眼泪，低声啜泣着，夫妻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汲取着彼此那一点微薄的、几乎不存在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看着抢救室那扇紧闭的、决定生死的大门，江爸爸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女儿这一年来强颜欢笑的模样，浮现出她深夜独自坐在窗边的背影，浮现出除夕那天，她看到周行之带着女孩出现时，那双瞬间熄灭所有光亮的眼睛……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名字。
一股混合着绝望、愤怒和最后一丝希冀的情绪涌上心头。江爸爸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滑动，几乎握不稳手机，终于找到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江爸爸所有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这个一向沉稳的男人，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行之……念念……念念她吃了一瓶的安眠药……医生说，医生说现在生死未卜……你能不能……能不能过来一下……”
……
城市的另一端，周行之刚刚结束一天高强度的工作，回到冷清寂静的公寓。他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开灯，手机就响了起来。看到是江爸的来电，他心头莫名一紧。
接通电话，江爸那带着绝望哭腔和剧烈颤抖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耳畔：
“……念念她吃了一瓶的安眠药……医生说现在生死未卜……”
“嗡——！”
周行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江爸那句“生死未卜”在疯狂回荡，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手机几乎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
念念……吃药……生死未卜……
这几个字眼组合在一起，像一颗炸弹，将他这一年来自我构建的所有冷静、所有理智、所有所谓的“为她好”的坚持，炸得粉碎！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那个穿着蓝裙子，曾经笑得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抢救室里，生命垂危……
是因为他！一定是因为他！是因为他除夕那天残忍的“表演”，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和伤害！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念念……念念……” 他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
下一秒，求生般的本能让他猛地清醒过来。他什么也顾不上了！钥匙！车钥匙！他像疯了一样在玄关处胡乱摸索，抓到车钥匙，连鞋都来不及换好，猛地拉开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公寓，冲向电梯，疯狂地按着向下的按钮。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盘旋——
去医院！立刻！马上！他要去见念念！他要求她活下来！他不能再失去她！这一次，他不能再晚了！
电梯数字缓慢地变化着，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终于冲出一楼大堂，奔向自己的车子，发动引擎，车子发出一声嘶吼，猛地窜了出去，汇入车流，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医院的方向，亡命般疾驰而去。
车窗外，霓虹闪烁，城市依旧喧嚣，但他的世界，己经在接到那个电话的瞬间，彻底崩塌。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那一声声在心底绝望的呐喊：念念，等我！求你，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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