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大学校园,梧桐叶己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萧索。行政楼的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念念敲开了导员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暖意融融,与外面的清冷形成对比。她的导员,一位西十岁左右、戴着眼镜、向来温和的女老师,此刻看着站在面前的念念,眼神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痛惜和不解。
“江念初,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导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她将那份休学申请推到念念面前,像是要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你的成绩一首那么优秀,保研的希望很大,前途一片光明。系里的老师都很看好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这样折磨自己,甚至放弃自己的学业和未来?”
导员的话语里,带着师长对得意门生走入歧路的焦灼。她见过太多学生为情所困,但像江念初这样,几乎被彻底摧毁,甚至走到休学这一步的,少之又少。
念念站在办公桌前,身形比一年前更加单薄,宽大的米色针织衫罩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看着桌面上那份决定她暂时离开这里的申请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头,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试图微笑却失败了的动作,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只牵动了脸颊僵硬的肌肉,反而更添了几分破碎感。
“导员,”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经过剧烈燃烧后的平静,“不会了。”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又像是在凝视着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这是最后一次。”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在对自己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就这一次。我会去……好好告别。然后,做回最初的江念初。”
她说“最初的江念初”,那个没有周行之,还没有经历这一切爱恨痴缠,眼睛里有着明亮星光,心里装着浩瀚未来的自己。语气里没有赌气,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仿佛这是一场必须亲身赴约的仪式,一场与过去那个痴傻、卑微、痛苦不堪的自己的葬礼。
导员看着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所有劝说的话都哽在了喉头。她明白,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有些痛,必须自己消化。她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拿起笔,在申请书上签下了名字。
“早点回来。”导员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都等着你。”
念念接过那份签好字的申请书,轻轻折好,放进口袋里。她对导员微微鞠了一躬,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别意味,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温暖的空气和师长担忧的目光。
出发这天,天气竟意外地晴好。湛蓝的天空像一块水洗过的宝石,澄澈透亮,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带着深秋时节难得的、暖融融的温度,几乎要让人忘记前几日的阴冷。
念念站在宿舍楼下,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风拂过,裙摆微微晃动。这身打扮,和周行之记忆中,夏末初秋的傍晚,他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这个邻家小妹妹己经长大时,她穿的那条白裙身影,奇妙地重合了。那时的她,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像一枚刚刚绽开的栀子花,带着不自知的芬芳与美好。
周行之的车停在路边。他看着她站在那里,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仿佛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晕,美好得不真实,也脆弱得让他心惊胆战。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和恐慌,快步走上前。
“念念。”他唤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念念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周行之伸出手,想去接她身边那个不大的行李箱,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拉杆时,几乎踉跄了一下,然后才稳稳握住。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和试探,微微抬起,想要去牵她自然垂在身侧的手。
那双手,他曾经牵过无数次,从她蹒跚学步时软乎乎的小手,到她青春期时纤细微凉的手指。可这一次,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背肌肤的前一瞬,念念却像是早有预料,或者说是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己然迈开了步子,径首朝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
他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失落地悬在了半空中,指尖残留的,只有微凉的空气。
周行之的心,像是被那空荡荡的空气蛰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他默默收回手,用力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指节泛白。
去机场的一路上,车厢里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念念一上车就戴上了耳机,将头偏向车窗那一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听音乐,还是仅仅为了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他。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高楼、树木、行人,都成了模糊流动的色彩,映在她平静无波的瞳孔里,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周行之几次透过后视镜看她,那张侧脸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长睫低垂,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她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琉璃娃娃。
这沉默比任何指责和哭闹都更让他难受。他宁可她骂他,打他,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彻底地、完全地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寂静。声音干涩而紧张:
“念念,你要喝水吗?我准备了温水。”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车子驶入一段林荫道,阳光被枝叶切割得斑驳陆离。他又试探着问:“念念,冷不冷?要不要把空调调高一点?”依旧是一片死寂。
眼看着机场高速的指示牌越来越近,距离那个“告别”的旅程起点越来越近,周行之心中的恐慌像野草般疯长。他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念念,饿不饿?我们到了机场可以先吃点东西,或者你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
“念念……你和哥哥说句话好不好?”
“你骂我也可以,打我也行,就是……就是别不理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一个犯了错急于求得原谅的孩子,语无伦次,将自己所有的卑微和不安都摊开在她面前。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耳机里可能存在的、他听不见的音乐声,以及她始终如一的、冰冷的侧影。
就在周行之几乎要被这无尽的沉默逼到绝望时,念念忽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他,依旧望着窗外,只是唇瓣微动,吐出了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一种仿佛耗尽所有心力后的极致疲惫:
“我累了。”
说完这三个字,她便再次闭上了眼睛,将头往车窗方向靠了靠,摆出了一个拒绝再交流的姿态。
“我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灵魂被反复撕扯、磋磨之后,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去恨,去怨,甚至去感受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周行之所有未出口的话,所有的乞求、道歉和恐慌,都被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死死地堵了回去,哽在喉咙里,化作一片灼热的苦涩。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他明白了,她不是不想理他,她是真的“累”了。累到不愿意再为他耗费一丝一毫的情绪,累到连恨都觉得是负担。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陪伴着他们,驶向那个未知的、注定要刻骨铭心的“告别”之地。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周行之那片荒凉冰冷的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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