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海岸公路行驶，最终停在一栋设计别致的白色民宿前。这里远离喧嚣的酒店群，推开窗就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周行之小心翼翼地提着行李，留意着念念的反应。
“怎么没订酒店？”念念望着眼前的独栋小屋，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是疑问还是仅仅陈述一个事实。
周行之的心微微一紧，连忙解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民宿……方便些。有厨房，可以……可以给你做点好吃的饭。”他不敢说，他私心里渴望能有一个更像“家”的空间，能有多一点独处的、或许可以挽回些什么的时间，哪怕只是他单方面的徒劳。
念念闻言，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收回目光，率先走进了民宿。她的沉默，比任何质疑都让周行之感到无力。
放下简单的行李，周行之看着念念站在客厅落地窗前单薄的背影，海风吹动她的白裙裙摆和发丝，她仿佛随时会融进那片蔚蓝里消失不见。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急需做点什么来填补这令人心慌的寂静，来证明自己还有一点点“用处”。
“念念，”他走上前，声音放得轻柔，“我们去超市吧？去买点食材，晚上哥哥给你做饭，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蒜蓉西兰花，还有……白灼虾，好不好？”他报出的每一个菜名，都曾是她在无数个周末赖在他家时，掰着手指头点菜的保留项目。那时候，她总是围在厨房门口，像只馋嘴的小猫，眼巴巴地望着，嘴里不停地问“行之哥哥，好了没有呀？”
时光荏苒，场景重现，却己是物是人非。
就在周行之以为又会得到一片沉默，或者一句冰冷的“随便”时，念念却极轻地应了一声：
“好。”
仅仅一个字，清晰，简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周行之瞬间哑然。他原本准备好的更多话语，更多菜色的提议，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带着一种怪异的滞涩感。他宁愿她拒绝，宁愿她表现出不耐烦，也好过现在这种……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个程序、配合他演出的顺从。
驱车前往附近的大型超市。超市里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却愈发反衬出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冰冷的隔阂。
周行之推着购物车，努力想找回一点过去的影子。他走到零食区，像以前一样，习惯性地去拿那些他记忆里念念喜欢的东西。
“念念，你看，”他拿起一包印着小龙虾图案的薯片，语气试图带上一点以往的轻快，“你以前最喜欢这个口味了，每次都能吃掉一大包。”他又拿起一排葡萄味的果冻，几盒奶片，还有货架上其他一些花花绿绿的零食，“还有这个，这个……你上次不是说想试试这个新出的口味吗？”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通过这些熟悉的零食，就能搭建起一座通往过去的桥梁。他期待着她能像从前那样，眼睛一亮，欢快地跑过来，把喜欢的零食一股脑儿抱在怀里，然后仰起脸笑着说“行之哥哥最好啦！”
然而，念念只是静静地站在购物车旁，目光平淡地扫过那些他精心挑选的零食。然后，她伸出手，默默地、坚定地，将那包小龙虾味的薯片从购物车里拿了出来，放回了原处的货架。
“现在不喜欢了。”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了周行之的心上。
周行之拿着果冻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念念平静无波的侧脸，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他怎么会不知道？不喜欢的，何止是零食。是他，是他们所有的过去，是那个曾经深爱着他的江念初。她正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的方式，将“江念初”生命中所有属于“周行之”的印记，一点一点，剥离出去。
接下来的采购，在一种更加沉闷的气氛中进行。周行之不再试图推荐任何东西，只是默默地按照清单挑选食材，偶尔会下意识地拿起她曾经偏爱的某个牌子的酱油或醋，犹豫一下，又默默放下，换成最普通常见的。
回到民宿，周行之几乎是立刻就钻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碌。洗菜，切排骨，剥蒜……他做得异常专注和认真，仿佛这不是一顿普通的晚餐，而是一项极其神圣的仪式。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油锅滋啦的作响，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念念侧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嘉宾们笑作一团，她却一眼都没看进去。她的目光，穿透厨房那扇透明的玻璃门，死死地、贪婪地、又带着无尽悲凉地，叮住那个在里面忙碌的高大背影。
那是她的行之哥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你是我未靠近的光是那个会把她扛在肩头看烟火的哥哥。
是那个会在她生病时整夜守着的哥哥。
是那个她掏心掏肺爱了那么多年的哥哥。
也是那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让她遍体鳞伤、心如死灰的哥哥。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地眨回去，不允许它们落下。
最后一次了，江念初。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像一句最决绝的咒语。这是最后一次，允许自己这么看着他了。看完这一次，就把这个身影，连同所有爱过的、痛过的记忆，一起埋葬在这片陌生的海边。
周行之当然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那目光不像从前，带着依赖和崇拜的温度，而是像冰冷的探照灯，又像即将永诀的凝视，几乎要在他背上灼烧出两个洞来。他切菜的手微微颤抖，心中一片悲凉。他知道，也许此刻在念念眼中的自己，就是她记忆里最后的模样，是她允许他存在的，最后时刻。
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终于端上了桌。糖醋排骨色泽红亮，蒜蓉西兰花清爽翠绿，白灼虾鲜嫩，都是他耗费了心思做的。
“念念，快来，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他拉开椅子，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念念走过来，安静地坐下，拿起筷子，开始机械地进食。她咀嚼得很慢，也很认真，但周行之看得出来，她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美食于她而言，此刻与维持生命的营养剂无异。
周行之心中苦涩，转身又回到厨房，端出来一个小碗，里面是温热的、熬得烂熟的红豆沙，上面还点缀着几颗完整的、软糯的红豆。
“喏，饭后甜点。”他轻轻将碗放在她面前。
念念的目光在接触到那碗红豆沙时，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惊喜光亮，如同死水微澜，但随即，那光亮便熄灭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让周行之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尝尝，”周行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酸楚，“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得到周妈妈的真传？”这红豆沙，是他母亲最拿手的，也是念念小时候最爱缠着他母亲做的甜点。他私下练习了很久，就想着有一天能做给她吃。
念念用勺子舀起一小口，送入口中。是甜甜的味道，带着蜂蜜特有的温润香气，红豆也熬煮得恰到好处。很好吃。
但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了。
记忆里周妈妈做的红豆沙，带着家的温暖，和那份毫无保留的宠爱。而眼前这碗，再香甜，也终究隔了一层无法跨越的时光与伤害。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弧度，轻声说：“好吃。”
周行之看着她那勉强扯出的笑容，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他当然知道，她喜欢的，她念念不忘的，从来不只是红豆沙的味道，而是那份附着在食物上的、再也回不去的温情。他做的再好，也终究是替代品，甚至，连替代品的资格都快要失去了。
为了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悲伤，周行之努力振作精神，规划着明天：“念念，我们明天早上去海边走走吧，看日出。然后中午我带你去一家很有名的海边餐厅，他们家的海鲜很不错。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试图带上一点兴致，“我在网上看到这附近有家清吧很火，驻唱歌手唱得很好，晚上我们去听歌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一个极力推销旅游项目的导游，试图用满满的行程填满所有可能空白的时间，仿佛只要不停下来，那最终的审判就不会来临。
念念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首到他说完，她才抬起眼，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用那个毫无感情的单字，终结了他所有的努力：
“好。”
又是“好”。
这些天来，她对他说的最多的，除了“不喜欢”，就是这一个个冰冷的、毫无延展性的“好”字。她不再表达自己的意愿，不再有情绪的波动，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他的一切安排，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却空洞的木偶。
周行之望着眼前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的念念，看着她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却只剩一片荒芜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胸口剧烈起伏，拳头在桌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恨不得，此时此刻，能用大嘴巴子狠狠地抽死自己。
是他，把那个会哭会笑、鲜活明亮的江念初，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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