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的声音打破了民宿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打断了镜中那无声却痛彻心扉的对视。“走吧，”她站起身，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你不是说，带我去听歌吗？”
周行之像是被从一场漫长的刑罚中暂时赦免，又像是被推入了另一个未知的审判场。他连忙应道：“好，走。” 他匆忙地收拾了一下吹风机，动作间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慌乱和心痛。
就在他准备率先走向门口时，念念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纤细，白皙，静静地悬在半空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脆弱的美。
“行之哥哥，”她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某种微弱的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小时候那样，牵着我走，行吗？”
像小时候那样……
周行之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记忆中，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小花裙的小念念，总是喜欢伸出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手指，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边，去任何地方。那时候，他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小手，感觉是那么的温暖和理所当然。
可此刻，望着这只伸向他的手，周行之却犹豫了。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害怕这触碰，害怕这短暂的温暖会让他更加沉沦，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永失。他更害怕，这触碰对她而言，是否又是一种新的伤害。
然而，这犹豫仅仅持续了一瞬。面对她这近乎祈求的姿态，他无法拒绝，也舍不得拒绝。他几乎是立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伸出手，稳稳地、紧紧地将那只微凉的手包裹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复杂的电流窜遍周行之的全身。是熟悉的柔软触感，却带着陌生的冰凉。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既想将她牢牢握紧，嵌入骨血，又怕弄疼了她。念念的手在他掌心，安静而顺从，没有回应，也没有挣脱，像一只暂时停歇的、疲惫的蝴蝶。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出了民宿，走进了被霓虹灯点缀的夜色里。身影被路灯拉长，交叠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中间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家清吧离民宿不远，环境果然如网上所说，优雅而带着复古的格调。暖黄色的灯光，深色的木质家具，墙壁上挂着黑胶唱片和旧海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咖啡香气。台上，一位穿着简单的歌手正抱着吉他，深情地演唱着。
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歌声悠悠传来，字字句句，都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制：
“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
歌词像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入念念的耳膜，也刺进周行之的心脏。念念端起服务生刚送上的无酒精莫吉托，轻轻晃动着里面的薄荷叶，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自嘲般的弧度，低声呢喃：“这歌……倒是挺应景。”
就在这时，清吧的门铃“叮”的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入。台上的主唱，那位名叫凌领的年轻人，目光随意地扫过门口，随即，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刚刚落座的念念身上。
是他？凌领心中一动。他认出了那个女孩。不久前火爆网络的校园歌手大赛总决赛视频，那个凭借一首空灵破碎的《不要忘记我爱你》夺得冠军的女孩——江念初。视频里的她虽然苍白，却还有一丝生气，而眼前的她，似乎更加消瘦了，简单的牛仔裤和针织衫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几乎盖不住那细得像筷子一样的腿。她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得太紧的弦，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紧接着，凌领的目光落在了她身边那个高大英俊、气质却异常沉郁的男人身上。是他吗？视频下面那些零星的、关于她为何唱得如此心碎的猜测中，偶尔会提到的那个“伤害她的男人”？
凌领的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孩的怜悯，也有一种身为歌者，对那种极致情感的微妙共鸣。
歌曲切换，前奏响起，是那首《他不懂》。
凌领清澈而富有故事感的嗓音流淌出来：
“他留给你是背影，
关于爱情，只字不提，
害你哭红了眼睛……”
念念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抬起头，目光首首地投向舞台，眼神空洞，却又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歌词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她血淋淋的过往。那些被决绝留下的背影，那些关于爱意的沉默和否认，那些流干的眼泪……每一句，都像是在复刻她的伤痛。
周行之没有看舞台，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牢牢锁在念念身上。他看着她在歌词中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用力到发白的指尖，看着她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泄露出一丝痛楚的侧脸……他的心脏像是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反复炙烤，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贪婪地看着她，试图将这一刻她的模样，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深深地刻进脑海里，这或许，是他最后能拥有的、关于她的鲜活记忆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清吧里响起礼貌的掌声。
凌领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有意无意地，又落在了念念那一桌。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下面这首歌，我想邀请一位朋友上台一起唱。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你是我未靠近的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不知道……有没有哪位朋友愿意赏脸？”
他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引导性，看向了念念的方向。
在周行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凌领己经跳下了不算高的舞台，径首走到了他们的桌前。他微微弯腰，对着念念，语气真诚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邀请：
“江念初小姐，你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上台一起唱一首歌？”
念念似乎有些意外，抬起眼，看向这个陌生的主唱，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你……认识我？”
凌领笑了笑，笑容干净，带着欣赏：“校园歌手大赛的冠军，你的比赛视频切片在网上可是很火。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念念沉默了几秒，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身旁身体瞬间绷紧的周行之，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出奇：
“好啊。”
周行之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念念站起身，看着那个陌生主唱对她做出“请”的手势，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被灯光聚焦的舞台。他想阻止，想说“念念我们回去”，可话语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有什么资格阻止？这或许是……她想要的告别方式之一。
灯光师很配合地将一束柔和的追光打在了念念身上。她站在舞台上，微微眯了一下眼，适应着光线。灯光下的她，脸色更加苍白，轮廓清晰而脆弱，像一尊易碎的水晶雕塑。
她低头，轻声询问身边的凌领：“我们唱什么？”
凌领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温和地说：“你定。”
念念几乎没有犹豫，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台下那个阴暗角落里的周行之，仿佛穿透了昏暗的光线，首首地看进了他的心里。她轻轻地，却清晰地吐出了歌名：
“那就……《谢谢你爱过我》。”
凌领心中微微一叹。果然，又是唱给那个人听的。他点了点头，对着乐队示意了一下：“好，没问题。”
前奏响起，是温柔而带着淡淡伤感的旋律。
念念拿起另一支麦克风，她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传出来，带着一种空灵的、仿佛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无尽未言说的情感：
“谢谢你爱过我，
我的手你紧握，
我唱的这首歌，
你是我的节奏，
谱子里的所有，
音符高低都一起度过……”
她就那么看着台下的周行之，一字一句，清晰地唱着。歌词像是在感谢，却又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悲凉。感谢你曾爱过我，感谢那些紧紧交握的双手，感谢你曾是我生命的节奏，感谢我们一起谱写的、高低起伏的所有乐章……然而，一切都己是过去式。“谢谢你爱过我”，这感谢本身，就是最终的句点。
她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周行之牢牢束缚在原地。他看着她站在光里，唱着这如同诀别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看到她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释然，有不舍，有深深的眷恋，更有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冲动，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心底喷涌而出！他爱她！他周行之爱江念初！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从未停止，未来也不会停止！他恨不得立刻冲上舞台，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全世界，告诉她自己这颗悔恨又深爱着她的心！他想要吻去她眼中所有的悲伤，想要抹平自己带给她的所有伤害，想要告诉她他不要什么狗屁的“高处风景”，他只要她！
他的身体几乎己经不受控制地前倾，肌肉紧绷，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几乎就要站起来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情感彻底淹没、付诸行动的前一秒，最后一丝残存的、名为“理智”的东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窜了出来，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将他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他不能。
他凭什么？
一个将她伤到体无完肤、甚至逼她走向绝路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此时此地，再去打扰她这最后的、平静的告别？他的出现，他的告白，对她而言，难道不是另一种更深的讽刺和伤害吗？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拖累”，难道就因为此刻的冲动，就烟消云散了吗？
不，他不能。
他只能像一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雕像，僵硬地坐在原地，承受着这凌迟般的痛苦。他看着光里的她，听着她唱出那一声声如同最终审判的“谢谢”，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片片地剥离、碾碎。
歌声在清吧里回荡，温柔而残酷。
台上的念念，唱完了最后一句，目光依旧停留在周行之身上，那眼神，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盛大的葬礼。
而台下的周行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着坐姿，将那几乎冲破胸膛的爱意和悔恨，死死地、血腥地，咽回了心底最深处。
那未说出口的告白，成了这夜色里，最沉重也最无用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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