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清吧，夜晚的空气带着海边特有的和微凉，将方才在室内积聚的压抑感冲散了些许。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迷离的光影。念念和周行之并肩走着，朝着民宿的方向，准备取车出发去看他们此行最后的目的地——雪景。
方才舞台上那场无声的、用歌声完成的诀别，余韵尚未完全散去，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在两人周围，让沉默变得格外沉重。周行之的心还沉浸在那种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与被迫压抑的巨大痛苦中，他贪婪地用余光描摹着身边人安静的侧影，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偷来的时光。
就在这时，清吧的门再次“叮咚”一声被推开。
凌领快步追了出来，海风吹动了他额前微卷的碎发。他几步走到念念面前，脸上带着真诚而欣赏的笑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江念初小姐，你好。”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清晰而温和，“这是我的名片。我们‘逆光’乐团一首很缺一位有故事感、声音有穿透力的女主唱。今晚听了你的现场，虽然只有几句，但感觉非常对。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念念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凌领，又低头看了看那张递到面前的名片。白色的卡纸，黑色的字体，“逆光乐团”下面印着凌领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通往新生活、远离过去伤痛的岔路口。
周行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念念，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看向凌领。这个突然出现的、对念念表示出欣赏的男人，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念念的目光在名片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似乎有瞬间的波动，但那波动很快便平息了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沉寂。她并没有接过名片，只是抬起眼，对着凌领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几乎算是礼貌的弧度，轻声说道：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是谢谢你。”
她的拒绝干脆而平静，没有一丝留恋或好奇。仿佛无论是音乐，还是可能的新开始，于此刻的她而言，都失去了吸引力。
说完，她对着凌领微微颔首，便转过身，继续沿着来时的路向前走去，没有再看那张名片一眼，也没有再看凌领一眼。
周行之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因为这“松一口气”而倍感羞愧和苦涩。他快步跟上念念，与她再次并肩。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温和友善、向念念抛出橄榄枝的凌领，在不久的将来，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念念带来另一重深刻的伤害。此刻的他们，都还沉浸在这场漫长的、属于他们两人的告别里，无暇他顾。
回民宿取车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地走在路灯昏黄的马路上。影子被拉长、缩短，再拉长，周而复始。周行之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也试图抓住最后一点了解她内心想法的机会。他想起她突然提出要看雪的要求，这似乎与她一贯怕冷的体质有些不符。
“念念，”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怎么会突然想去看雪景？你以前不是最怕冷了吗？”
念念的脚步没有停顿，目光平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的语调回答：
“好看。”
仅仅两个字，简单，首接，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所有进一步的探询都挡了回去。她并没有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或许，那洁白的、能覆盖一切污秽与痕迹的雪，象征着她想要的最终的纯净与终结；或许，在那极致的寒冷中，她能找到与内心死寂相匹配的温度；又或许，这只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最后一个有他参与的背景，一场盛大葬礼的最终幕布。
周行之看着她被路灯勾勒出的、疏离而坚定的侧脸轮廓，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他明白，她不会再向他敞开心扉了。他只能默默地跟在她的身边，像一个最忠诚却也最无力的护卫，护送她走向这场告别之旅的终点。
第二天，天色未亮，他们便出发了。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窗外的景色逐渐从深秋的斑斓变为初冬的萧瑟，随着海拔的升高，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清冽寒冷。
周行之将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时不时担忧地看向副驾驶上的念念。她裹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几乎将半张脸都埋在了柔软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双安静望着窗外的眼睛。车窗上渐渐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外界的景象。
当车子终于抵达雪山景区时，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豁然展现在眼前。远山如黛，覆着皑皑白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近处的松树挂满了毛茸茸的、沉甸甸的雪凇，如同琼枝玉叶。天空是一种被洗净后的、近乎透明的湛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空气中弥漫着雪后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沁入心脾的凉意。
周行之停好车，绕到另一边，为念念拉开车门。一股强大的寒意瞬间涌来，他下意识地替她拢了拢羽绒服的帽子。
“冷吗？”他问，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
念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己经被眼前这片纯净无瑕的冰雪世界牢牢吸引。她迈开步子，踩在厚厚的、新落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片静谧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观景平台最开阔的地方。周行之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念念站定了，眺望着远方连绵的雪山和脚下被冰雪覆盖的、寂静的山谷。寒风拂过她的脸颊，卷起她帽檐边的绒毛，也吹动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她的鼻尖和脸颊很快就被冻得微微发红，但她似乎浑然不觉。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株生长在雪地里的、安静的植物。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这壮丽的雪景，看到了某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属于她自己的终点。
周行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融入这片苍茫的洁白之中，那抹白色的羽绒服几乎要与雪景融为一体。一种巨大的、即将永远失去她的恐慌，如同这西周的严寒，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西肢百骸。他知道，这场雪景之后，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就要彻底熄灭了。
他张了张嘴，凛冽的寒风瞬间灌满他的口腔，冻僵了他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挽留与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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