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周行之一人，还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门关上的轻响，如同一个休止符，切断了他所有翻腾的、滚烫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绪。楼道里高跟鞋的声音彻底消失，世界重归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似乎还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清冽的、陌生的香水味，混合着她刚才靠近时带来的、无形的压迫感和……撩拨。那抹她唇角勾起的坏笑，那句“变得更帅了，身材更好了”的调侃，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然而，最初的震惊、狂喜、不知所措如同潮水般退去后，出来的，是冰冷而坚硬的礁石——一种迟来的、尖锐的理智。
为什么？
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坦然？
在他预想的所有重逢剧本里，无论是愤怒的质问，是冰冷的无视，是哀伤的控诉，甚至是彻底的形同陌路……他都觉得是应得的，是他该承受的。他做好了被审判、被惩罚的准备，像一个等待最终铡刀落下的囚徒。
可偏偏，她给了他最意想不到的一种——近乎玩笑的、游刃有余的、甚至带着几分恶劣趣味的……坦然。
没有一丝一毫的局促，没有半分旧日伤痛的阴影，她就那样自然地坐在他对面吃饭，自然地接受他笨拙的提议（哪怕最后证明是个玩笑），自然地跟着他回家，甚至……用那样一种近乎调情的方式，将他逼到墙角，看他狼狈不堪。
这种坦然，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他的心。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爱是小心翼翼的，是患得患失的，是带着卑微和胆怯的。就像他此刻，在她面前，连呼吸都怕出错。真正的在意，怎么会如此轻松自如？就像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旧相识？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她如此坦然，是因为……心里没有了，对吗？
因为不再爱了，不再在乎了，所以那些过往的伤害、纠结、痛苦，都变成了可以随意提及、甚至拿来开玩笑的、轻飘飘的往事。所以她才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冷静地、甚至带着点玩味地，欣赏着他这个“前任”的失态和慌张。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刚才靠墙的冰冷更甚，瞬间穿透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沙发边，抓起了被他随意扔在那里的手机。手指因为某种恐慌而微微颤抖，指纹解锁几次才成功。他下意识地、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浏览器图标。
在搜索框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而用力地输入：
【再次见到喜欢的人特别坦然是为什么？】
指尖悬在搜索键上，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仿佛害怕看到那个早己预知的答案。但他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页面迅速刷新，跳出几条相关的问答和文章链接。他点开最上面的一条。
回答的核心观点，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他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
「……真正还爱着的时候，见面是会心跳加速、手足无措的，会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心潮起伏。因为太在意，所以无法坦然。只有当真正放下了，不爱了，才能以平常心对待，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一样，甚至能够开开玩笑，因为内心己经毫无波澜……」
「坦然，往往是因为放下。」
放下。
不爱了。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的脑海里。
“不爱了……不爱了……” 他无意识地低声重复着，声音沙哑而空洞，带着一种绝望的确认。
对呀。
七年时间。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他凭什么认为，那个当年被他亲手、旧书店得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推开的女孩，还会在原地等他？还会在心里为他保留一个位置？
当初，是他用那些冰冷的话语，用自以为是的“为她好”的理由，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是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看着她带着一身伤痕和决绝，消失在茫茫人海。
他有什么资格奢求，时过境迁之后，他还能存在于她的心中？
“周行之，你真是可笑……” 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充满了自我厌弃。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此刻像是对他最精准的判词。是 啊，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念念不忘的样子，在她看来，是不是特别廉价，特别可笑？在她己经云淡风轻、开启新生活的时候，他还在抱着过去的残骸不肯放手。
“装什么深情。” 他低声咒骂着自己，语气狠戾，“垃圾。”
一股浓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自我鄙夷和绝望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上。他猛地将手机摔在柔软的沙发上，屏幕撞击在皮质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痛苦的喘息。
原来，最残忍的惩罚，不是恨，不是怨，而是彻底的……不在乎。
她放下了。
而他，还深陷在七年前的泥沼里，从未走出。
……
楼上。
与周行之那几乎要被自我毁灭情绪淹没的崩溃不同，江念初的公寓里，是另一种氛围。
她并没有开很亮的灯，只留了客厅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一小片区域。行李箱打开放在客厅中央，她并没有急着整理，只是将一些必要的用品先拿了出来。
房间里回荡着电视的声音，是一个她并不认真看的综艺节目，嘈杂的笑闹声填充着空间的寂静，更像是一种背景白噪音。她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手里端着一杯刚倒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与周行之家角度相似、却因楼层更高而视野更广阔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有一个故事。
她举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烈酒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随即是淡淡的、带着橡木味的回甘。酒精的味道并不算甜美，甚至有些呛人，但这种微醺的感觉，却让她有种莫名的沉沦感，仿佛可以暂时隔绝外界的纷扰，也更贴近内心真实的情绪。
脸上那种在周行之面前维持的、游刃有余的从容和戏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杯壁。
周行之。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再次见到我的你，心中会是什么感觉？
是惊讶？是慌乱？是愧疚？还是……也有一丝，连你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喜悦？
她想起他在餐厅里紧张到手心冒汗的样子，想起他提出让她住家里时那副笨拙又慌乱的模样，想起他被她“壁咚”时，那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通红得要滴血的耳根……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掠过她的唇角。
但很快，那弧度又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丝冰冷的、沉淀了七年的锐利。
当初亲手推走我的你，现在……可后悔？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早己深埋在她心中七年。如今，她回来了，不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或许……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了结，或者……连她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某种隐秘的期待。
她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精的暖意从胃里扩散开来，却驱不散心头那点寒意。
夜，还很长。
楼下的痛苦彷徨，与楼上的冷静迷离，在这同一片夜空下，无声地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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