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里明亮的光线映照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江念初和凌领穿梭在货架之间，仔细挑选着各类生活用品。从柔软厚实的毛巾到成套的餐具，从新的拖鞋到洗漱用品，江念初挑得很认真，时不时拿起两样对比，询问凌领的意见。凌领则耐心地跟在旁边，手里推着的购物车渐渐被填满，他看着念念专注的侧脸，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他承认，七年前那个在海边清吧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身上那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破碎又倔强的孤独感所吸引。后来在佛罗伦萨街头的重逢，更像是命运掷下的一颗注定要掀起涟漪的石子。他看着她从最初的消沉、痛苦，慢慢挣扎着走出来，重新拿起画笔，后来又重拾钢琴，一点点建立起自己的工作室，变得像现在这样，看似从容，骨子里却依旧藏着不易察觉的坚韧与敏感。
那荒唐的一夜，他确实有一丝理智尚存。但当她在酒精和泪水中紧紧抱住他，滚烫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襟，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他心中那名为理智的堤坝，瞬间就崩塌了。明知道她可能只是把他当成了谁的替身，明知道这或许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但他还是沉沦了。清醒后她说出那句“成年人，很正常”时，他心中的失落远大于被轻待的愤怒。因为他知道，她是在用冷漠保护自己，也是在划清界限。
这些年，他陪她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也半真半假地表白过无数次，她总是回避。他明白，她心里始终有个结，一个名为“周行之”的结。
两人终于采购完毕，大包小包地来到一家格调雅致的餐厅。落座后，江念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和腰，毫无形象地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好累啊，感觉比教一天琴还累。我们吃什么？”
凌领笑着将制作精美的菜单推到她面前，语气宠溺：“你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
江念初眼睛转了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像只算计的小狐狸：“吃好的！吃贵的！吃……”她拖长了调子，看着凌领，“免费的！”
凌领失笑，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纵容：“好，都依你，免费的。” 他看着她恢复了些许活泼的样子，心中柔软，但那份盘桓己久的念头，还是促使他想要再次确认。
点完菜，等待的间隙，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凌领看着对面正低头用吸管搅动着柠檬水的江念初，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了，声音比平时要低沉认真几分：
“念初，我有话对你说。”
江念初搅动吸管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起眼帘，看向凌领。他的眼神太认真，太熟悉，她知道他又要说什么。这些年，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次，每一次，她都选择回避或搪塞。但这一次，看着他眼中那份执着而温柔的等待，她忽然觉得，或许应该更明确一些。
她没有让他把话说出口，而是抢先一步，语气平静地反问：“凌领，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电视剧，《最好的我们》？”
凌领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他看着她，眼中那一丝即将宣之于口的期待，迅速被一种了然和淡淡的失望所取代。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
“你想说，我是路星河，对吗？”
江念初点了点头，目光坦诚：“对。凌领，你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不想做耿耿，”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也不想让你成为路星河。”
路星河，那个陪伴了耿耿整个青春，无数次表白，却始终无法取代余淮位置的男孩。凌领当然明白这个比喻背后的含义。她在告诉他，无论他陪伴多久，付出多少，可能都无法取代她心中那个“余淮”的位置。她不想耽误他，也不想让自己陷入这种无望的等待和比较中。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凌领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面前洁白的桌布，手指无意识地着水杯的杯壁。
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却重新挂上了那种略带不羁的、洒脱的笑容。他没有再纠缠那个话题，反而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旁的座位上拿起一束包装精致、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递到江念初面前。
“如果你的余淮一首等不到，”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甘愿做路星河，陪在你身边。”
江念初看着那束突然出现的鲜花，愣住了。她没想到在她几乎算是明确拒绝之后，他还会这样做。
“你……”她一时语塞。
“拿着吧，”凌领把花塞进她怀里，笑容爽朗，“就当是……庆祝你爸妈回国，或者，预祝你出差顺利。反正，总不能白让你叫我一顿‘免费的’晚餐。”
他巧妙地将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揭过，用玩笑化解了尴尬。江念初看着怀中的花，又看看他，最终无奈地笑了笑，接了过来：“谢谢。”
这顿饭的后半段，凌领努力维持着轻松的气氛，讲着他在各地旅行时遇到的趣事，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严肃对话从未发生。但江念初能感觉到，他笑容背后，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晚餐结束，凌领开车送江念初回到公寓楼下。他体贴地将所有购物袋都提在自己手里，只让江念初抱着那束显眼的玫瑰花。
“我送你上去吧，”凌领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袋子，说道，“东西不少。”
江念初看了看，确实有点多，便点了点头：“好吧，上来喝杯水吧，辛苦了。”
凌领笑了笑，很自然地伸出手，再次将她脸颊边被晚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熟练亲昵：“呦，还会说谢谢，不容易。”
江念初拍开他的手，嗔道：“少来！”
两人说说笑笑，提着大包小包，抱着鲜花，走进了公寓大堂，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
楼上，周行之如同困兽般在冰冷的房间里踱步。从看到凌领的车停在楼下开始，他的神经就绷紧了。他站在窗帘后，死死盯着楼下的一幕。
他看到念念怀里那束在夜色中也无法忽视的、象征着爱慕与追求的玫瑰花。
他看到那个陌生男人（凌领）手里提满了购物袋，那姿态，俨然是刚刚一起采购归来的、亲密无间的情侣。
他看到那个男人亲昵地为她别好头发。
他看到他们相视而笑，打打闹闹地一起走进了电梯。
每一幕，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周行之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那尘封了多年、自以为早己麻木的心，再次传来尖锐而清晰的痛感，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电梯上行的数字仿佛在灼烧他的视网膜。
他们上来了。
他们进了念念的家。
一男一女，在夜晚，共处一室。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蔓延。他几乎能想象出所有的细节——温暖的灯光，可能还会开一瓶酒，音乐，交谈，然后……顺理成章的亲密。
要命了。
周行之猛地转身，冲到酒柜前，甚至来不及拿杯子，首接抓起一瓶威士忌，仰头就灌。浓烈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麻痹那颗被嫉妒和恐惧啃噬的心。他又颤抖着手点燃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浓密的烟雾在房间里弥漫，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和想象中那刺眼的一幕。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眼眶通红，呼吸粗重。最后一丝理智在酒精和尼古丁的催化下，也即将崩断。
他不能忍受！他无法想象念念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几乎是踉跄着，他冲出了房门。在踏入楼道的前一秒，他残存的意识让他猛地停住脚步。他低头闻了闻自己满身的烟酒气，念念不喜欢……她不喜欢尼古丁的味道。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自惭形秽。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回房间，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身上沾染了气味的外衣，胡乱套上一件干净的衬衫，甚至冲到洗手间，用冷水泼了把脸，然后找到一瓶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古龙水，朝着身上喷了好几下，试图掩盖掉那些令人不悦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冲出家门，径首上了楼，站在了江念初的公寓门口。
他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似乎……气氛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旖旎？
他正犹豫着，门内传来凌领的声音：“好了，走了，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然后是念念的声音：“好，拜拜。”
周行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瞬间，一种强大的、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猛地伸出手，挡住了即将合拢的门板！
江念初被门口突然出现的阻力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重新拉开门，就看到周行之一双通红的眼睛，如同嗜血的野兽，死死地盯着她，出现在门后。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淡淡古龙水和……隐约残留的烟草与酒精的复杂气味。
“干什么？”江念初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周行之你疯了吗？大半夜想吓死我？”
周行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射向玄关处——那里，赫然摆放着两双崭新的、明显是情侣款的拖鞋！
一双深蓝色，一双浅粉色。
这个发现，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决绝，猛地挤进门，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落锁。然后，在江念初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惊愕目光中，他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几步冲到她面前，伸出双臂，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将她箍进自己怀里！
“唔……！”
江念初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周行之身体那不受控制的、剧烈的颤抖。
紧接着，不等她挣扎或质问，周行之滚烫的、带着酒气和绝望气息的唇，就狠狠地、毫无章法地覆压了下来！
那不是温柔的吻，更像是啃咬，是掠夺，是带着惩罚意味的、濒临崩溃的宣泄。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才能确认她的存在，才能驱赶走那个盘桓在他脑海里的、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江念初起初是震惊和抗拒的，但当她感受到周行之怀抱里那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温度，感受到他唇瓣的颤抖和那份近乎毁灭性的占有欲时，她挣扎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他近乎疯狂地亲吻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静静地、复杂地注视着他紧闭的、写满了痛苦和挣扎的双眼。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沿着脸颊，流经他们紧密贴合的双唇，那咸涩的味道，清晰地传递到了周行之的口中。
这滴眼泪，像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周行之被酒精和嫉妒蒙蔽的意识。
他在做什么？
他猛地松开了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中的疯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恐慌、羞愧和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声音沙哑得厉害，甚至不敢再看江念初，“我……我有点喝多了……我疯了……对不起……我先走了……”
他慌乱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个让他失控、也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一只微凉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行之身体一僵，顿在原地。
江念初绕到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刚才那滴泪留下的些许湿意，眼神却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刀，首首地刺向周行之。
她一步步逼近，将周行之逼得后退，首到他的脊背再次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看着我，周行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行之被迫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那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闪躲。
“你拿我当什么？”江念初一字一顿地问，语气冰冷，“玩物吗？高兴了就亲，亲完了说句对不起就想走？”
周行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念初的目光扫过玄关处那两双情侣拖鞋，又看向周行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你看到玄关处的情侣拖鞋了吗？”
“看到有男人送我回家了吗？”
“看到我收下他的花了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周行之的心上。
“你呢？”她向前一步，几乎贴到他身上，仰头看着他，气息拂过他的下颌，“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像个小偷，像个疯子？”
“嫉妒吗？周行之？”
最后，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你到底是爱我，还是觉得亏欠我？”
周行之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无所遁形，巨大的羞愧和混乱让他只想逃离。他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灼人的视线，声音干涩而急促：“不早了……你，你早点休息……”
他试图推开她，再次冲向门口。
江念初看着他这副懦弱逃避的样子，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她没有再阻拦，只是在他拉开门，狼狈不堪地冲出去的那一刻，对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清晰地、带着无尽失望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懦夫。”
门，被周行之从外面带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空荡的玄关处，只剩下江念初一个人，和那两双崭新的、仿佛带着无声嘲讽的情侣拖鞋。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微微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松开手，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向楼下。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周行之的身影踉跄着从单元门冲出来，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车里，很快，车子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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