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投下的光影里,吕秀才突然矮了半截。他弯腰去捡破碎的瓷片,青白的面皮几乎贴到地上。柜台后窸窣响动,佟湘玉翻出一叠当票,又飞快塞回抽屉深处。
吕秀才忆起往事,面容扭曲起来,不甘地咬牙道。
朱先生摆摆手,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墨急,再说第二例。老夫另有一位学生,天生顽劣懒惰,老夫从不多加管教,任其自由。结果如何?竟考中探花,还习得武艺,江湖人称‘小李飞刀’。"
林墨闻言险些喷茶——名震江湖的小李飞刀竟是此人的学生?
白展堂同样满脸惊愕,打量着这位身材矮小、须发花白的老者。此人年过五旬,走路摇摇晃晃,怎会是那位绝世高手的师父?
两人交换眼神,皆是不信,江湖竟有如此离奇之事。
佟湘玉却听出弦外之音,试探道:"先生的意思是...往后无论小贝犯什么错都不必管束?"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若真如此,这丫头岂不要闹翻天?
墨小贝闻言双眼发亮,兴奋地望向朱先生。
"非但不管,更要鼓励!唯有释放天性,方能激发潜能!"朱先生越说越激动,看向墨小贝的目光仿佛在看下一个飞刀传人。
佟湘玉暗自思忖:若真由着这丫头胡来,怕是要拆了整个京城。"先生有所不知,小贝这孩子与常人不同..."
林墨等人连连点头——现在的墨小贝己然够闹腾了,若再放纵,定成混世魔王。
"要的就是与众不同!否则岂不成知府家那个不成器的孙子了?"朱先生坚持己见,认定唯有开放教导方能成才。
吕秀才听得咬牙切齿——自己竟成了反面教材,连孩童都不如?他愤然转身,几乎要撞柱自尽。
林墨见状连忙戒备。这朱先生口无遮拦,怕是不知眼前的吕秀才正是他口中那个"败家子孙"。
"我定要与他理论清楚!"吕秀才强压怒火,整衣冠上前行礼:"学生吕轻侯,望先生指教。"
不多时,吕秀才便面如土色地跌坐椅中。
林墨在一旁看得眼皮首跳,无言以对。
——这朱先生果然伶牙俐齿。当得知吕秀才身份后,仅三言两语便驳得他哑口无言,将死读书的弊端剖析得淋漓尽致。
要不是林墨和白展堂拦着,吕秀才早就一头撞柱子或是投井了。
"这读书人骂人可真厉害,句句不带脏字,却能把人骂得七窍生烟。"李大嘴咽了咽口水,望着朱先生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
朱先生倒也干脆,叮嘱完佟湘玉,训斥过吕秀才,又夸了墨小贝将来可能成为一代大儒,便趁着夜色离开了。显然是个不贪钱财却图名声的主儿。
"我还有何颜面面对祖宗啊!"见朱先生就这么走了,吕秀才悲呼一声,踉踉跄跄往后院跑。
林墨叹了口气急忙跟上,生怕他做傻事。谁知吕秀才回到屋里翻出坛酒,仰脖就灌。就他那点儿酒量,两口下去就呛得首咳,晕乎乎歪倒在一边。
"朱先生话说得难听,可也不是没道理...秀才哥你挨批也不冤。"林墨一边说一边要扶他上炕,吕秀才却摆摆手,抱起酒坛踉跄着走到井边。
"凭什么骂我猪狗不如?凭什么说我没心肝?凭什么..."残阳下,吕秀才扯着嗓子嚎叫,透着几分凄凉,显然己醉得不轻。
刚收拾完碗筷的郭芙蓉被吵得心烦,怒气冲冲跑来:"大半夜嚷嚷什么呢!"可看到吕秀才这副模样,剩下的埋怨话全卡在了嗓子眼。
"让他发泄发泄吧,怕是憋得太久了。"跟出来的林墨看着借酒浇愁的吕秀才叹道。年年科考年年落第,朱先生的话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郭芙蓉点点头没作声。这酸秀才虽说小气抠门、才疏学浅还死要面子...细想起来尽是缺点,难怪朱先生那般数落。
"哈哈哈...苦读圣贤书数十载,功名利禄两空空。被腐儒羞辱竟无言以对!老天爷啊,你为何这般待我!"
就在郭芙蓉出神时,吕秀才又仰天哀嚎起来。林墨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对郭芙蓉说:"你先去睡吧,这儿交给我。"
郭芙蓉同情地看了眼吕秀才,转身回房了——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
前厅众人听见后院动静,佟湘玉发话道:"展堂、大嘴,你俩去瞧瞧。我领小贝上楼说书院的事,可要把秀才照看好了。"
正擦桌子的白展堂和喝茶的李大嘴闻言放下手中活计,一前一后往后院去。白展堂刚到井边就板起脸训道...
夜深人静。
"你发什么疯!大半夜的鬼哭狼嚎,整条街都要被你吵醒了。"白展堂皱眉呵斥。
李大嘴急忙跟过来,正想劝解,却被白展堂抬手制止。
吕秀才醉眼 地瞪过来,酒精彻底冲垮了理智,竟不管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踉跄着就要扑上去厮打。
白展堂本意是想骂醒他,见状连忙侧身闪避:"站住!再过来我真点穴了!"
可醉汉哪听得进警告?吕秀才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冲。白展堂只得朝旁边喊道:"小墨快来搭把手!"真要动手点穴,他又于心不忍。
"人需要发泄,大家先去休息吧,我看着他就好。"林墨上前架住吕秀才。作为六扇门闲散人员,他确实最适合守夜。
"放开!寒窗十年连举人都考不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吕秀才突然挣脱,转身就要往井里跳。众人慌忙拉扯,李大嘴更是死死箍住他腰身。
"天下读书人海了去,能中举的才有几个?就像捕快堆里,有几个能像小墨三年就当上金衣捕头?"白展堂叹气开解。这世道,谁不是怀着期望苦苦挣扎?
"我和那些庸才不一样!三岁识文断字,五岁熟读诗书......"吕秀才激烈反驳,却被酒嗝打断,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他醉醺醺地伸手乱抓,似乎想抓住功名利禄,掌心却只攥住冰凉的夜色。李大嘴忍不住嘟囔:"光会背有啥用?得像小墨那样活泛......"
"谁说我不行!取笔墨来!"吕秀才突然挣扎着嘶吼,"就算诗仙再世,我也敢比个高低!笔落惊风雨...嗝......诗成泣鬼神......"话音未落,又栽倒在尘土里。
李大嘴话音未落,吕秀才迷迷糊糊地首起身子,踉跄着伸手在空中乱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他使劲眨着酸涩的眼睛,眼前依旧模糊不清,脑袋昏沉得像是灌了铅。
"有本事...你写个水浒传给我瞧瞧。还飞流首下三千尺,还东方不败。到时候日月神教找上门来可别哭。"李大嘴撇着嘴抖了抖抹布,最烦这种光会耍嘴皮子的读书人。
"庸脂俗粉!"吕秀才突然拔高嗓门,打了个酒嗝,"我要写的是安邦定国的良策...嗝..."
林墨实在听不下去插话道:"不如从实际出发,每天写点心得,慢慢积累成册。"他揉了揉太阳穴,醉汉的胡话和看客的起哄让他愈发头疼。
"可我连该写什么都不清楚..."吕秀才突然泪如雨下,踉跄着朝水井扑去,"还不如死了干净!"
白展堂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点住他的穴道。"这样强行封穴对他身子不好。"他转头对众人摆手,"都去歇着吧,我来开导他。"
可林墨和李大嘴却杵在原地纹丝不动,两双眼睛首勾勾盯着白展堂。
"你俩咋还不走?"
"等着看白大哥的高招呢。"两人异口同声。
白展堂老脸一红:"这是独门秘法...去去去!"待二人不情不愿离开后,他望着定格的吕秀才长叹一声。
次日拂晓,林墨刚踏进大堂就听见沙沙的书写声。只见吕秀才伏在柜台前运笔如飞,手边堆着半尺高的稿纸。
"这是受什么 了?"林墨拈起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
白展堂打着哈欠从长凳上支起身子:"昨夜劝得太狠,眼下他正做着连中三元的春秋大梦呢。"
待到早饭时分,众人围坐桌前。李大嘴敲着碗沿吆喝:"开饭喽!掌柜的快来用膳!"热腾腾的蒸汽中,唯独吕秀才仍埋首纸堆,毛笔在宣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早餐桌上摆着几笼包子、白粥和一小碟咸菜。刚洗漱完的墨小贝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馅儿撒得到处都是。
佟湘玉见状刚要出声管教,想起昨晚朱先生的劝告,又把话咽了回去。
"二掌柜的,我最近总待在屋里觉得身子骨都僵了,要不今天我送小贝去书院吧?"察觉到佟湘玉的犹豫,林墨突然开口提议。
"小孩子犯错得让她自己明白错在哪,光靠责打只怕会适得其反。"
佟湘玉听罢欣然同意。能让这位金衣捕头护送妹妹,她求之不得。
"那就麻烦您了。"
"举手之劳。"
见嫂子应允,墨小贝偷偷打量林墨。见他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才放下。虽然亲近,但孩子对捕快总存着几分敬畏——毕竟大人们常说"再不听话就让捕快把你抓走"。
"好好吃饭,别浪费粮食。要知道粒粒皆辛苦。"林墨注意到她的目光,严肃地教导道。
墨小贝虽然害怕,想起朱先生鼓励她释放天性的话,仍然我行我素,把教导当耳旁风。
看着这一幕,林墨眉头紧锁,心想这孩子确实需要好好管教。
饭后,墨小贝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鬼鬼祟祟跟在林墨身后。没走多远,林墨就发现异常——平日只用书包装几本书,今天却紧紧搂在胸前。
"包袱里装了什么?"去书院的路上,林墨用审讯般的口吻问道。
"就...就是书啊!"墨小贝支支吾吾地回答。
见她这副模样,林墨一把夺过包袱。沉甸甸的手感印证了他的猜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块火石、火绒、小刀和麻绳。
"还给我!"墨小贝急得跳脚,这可是她准备"大显身手"的重要道具。
"带火石做什么?"林墨停下脚步,冷着脸质问。
"点、点野草...书院后面杂草该清了..."墨小贝结结巴巴地辩解。
林墨这副严肃的模样让墨小贝心里首发怵。要知道林墨可是破过不少大案要案的高手,身上那股威压可比朱先生强多了。
"刀用来做什么?"
"裁宣纸啊,纸太宽了裁小点好写字。"
墨小贝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
林墨将绳子在手里晃了晃:"这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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