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在雨幕中穿行，将旧港区的颓败与危险远远甩在身后。车厢内，是比窗外雨水更冰冷的死寂。王雪蜷缩在宽大后座的一角，身体因之前的狂奔和惊吓而微微颤抖，湿冷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但她顾不得这些，所有的感官都紧绷着，警惕着身旁那个如同冰山般沉默的男人。
杨洋靠在另一侧车窗上，闭着眼，眉峰微蹙，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滑落，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却模糊不掉那股无形中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刚才在仓库里那罕见的暴怒和此刻极致的冷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王雪更加捉摸不透。
他救了她。毋庸置疑。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她此刻恐怕己经落入了赵启明派来的那些人手中，下场不堪设想。可为什么？是为了她怀里的背包，还是……为了她这个人？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王雪强行摁了下去。不，不可能。一个将她视为“影子”、可能参与掩盖她母亲死亡真相的男人，怎么会真心救她？这更像是一种……回收。回收一件属于他的、险些被外人毁掉或夺走的“物品”。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背包粗糙的布料里。笔记本、录音笔、那个油布包裹……这些是母亲用命换来的，是她唯一的希望，绝不能再被他夺走！
车子最终没有驶回那座奢华的别墅，而是停在了一处位于半山腰、看起来更为隐秘低调的独栋庭院前。这里环境清幽，树木掩映，高高的围墙和紧闭的电子铁门，无声地宣告着其私密性与防护等级。
杨洋率先下车，没有看她，径首走向庭院大门。司机沉默地坐在前面，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王雪犹豫了一下，抱着背包，跟着下了车。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走进庭院，里面的装修风格与别墅截然不同，更偏向现代简约，线条冷硬，色彩单调，缺乏生活气息，更像是一个安全屋或者临时落脚点。
“砰”的一声，厚重的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玄关的灯光自动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
杨洋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随手扔在旁边的衣帽架上，动作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转过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在王雪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仓库里的失控从未发生。“房间在二楼左边第一间，里面有干净的衣服。”
他没有提旧港仓库，没有提U盘，没有提背包里的东西，甚至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王雪感到不安。
她站在原地没动，抱着背包，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警惕地看着他。
杨洋似乎看出了她的抗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几分嘲讽：“怎么？怕我在这里杀了你灭口？”
王雪的心猛地一紧，脸色更加苍白。
“如果我想让你消失，”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声音低沉而危险，“在仓库，或者在路上，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做得干干净净，不必把你带到这里。”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现在，去洗澡，换衣服。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王雪知道，此刻的违抗是徒劳的。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抱着背包，低着头，快步走上了二楼。
指定的房间同样简洁冷清，但设施齐全。她反锁了房门，背靠着门板，才敢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她迅速检查了房间，没有发现明显的摄像头（或者隐藏得太好），但这并不能让她安心。在这个男人掌控的地方，她没有任何安全感。
她将背包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最深处，然后才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了污泥和寒冷，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厚重的寒意和迷雾。杨洋的态度太奇怪了。他明明看到了那个U盘，知道她掌握了关键的证据，为什么没有立刻夺走？他把她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软禁？审问？还是……另有图谋？
洗完澡，换上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意外的合身），王雪感觉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但内心的忐忑却有增无减。她走出房间，发现杨洋并不在楼下。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在一楼探索。
客厅、餐厅、书房……装修风格一脉相承的冷硬。最后，她在厨房找到了他。他正站在料理台前，背对着她，似乎在煮什么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姜茶香气。
这一幕，莫名地带上了一种诡异的、近乎家常的温馨感，与之前仓库里的生死搏杀和车厢内的冰冷对峙形成了荒谬的对比。王雪站在厨房门口，一时间有些恍惚。
杨洋似乎察觉到她的存在，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过来，把姜茶喝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命令口吻，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
王雪迟疑着，没有动。
杨洋转过身，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走到她面前，递给她。“驱寒。”他言简意赅。
王雪看着那杯褐色的液体，又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脸，没有接。她无法判断这里面是否加了别的东西。
杨洋看着她眼中的戒备，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涩意。他没有勉强，将杯子放在旁边的岛台上，自己则靠在料理台边，拿起另一杯，喝了一口。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持续的雨声，和厨房电器微弱的运行声。
“那个U盘，”最终还是王雪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里面的监控……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杨洋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赵启明当年能逍遥法外吗？”
王雪一愣。
“不是因为证据不足。”杨洋的声音低沉而冷冽，“而是因为，当年负责那起案子最关键环节的人，被他收买了。那份可能指向他的、最初的现场勘查报告和部分物证，被动了手脚。后来所有的调查，都是建立在被污染的基础上。”
王雪的心脏猛地一沉！官商勾结？！她虽然有过猜测，但亲耳从杨洋口中听到，还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你呢？”她鼓起勇气，首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明明有那些监控，为什么不上交？为什么选择沉默？是不是……他也有你的把柄？”
杨洋握着杯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迷蒙的雨幕，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有些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他避重就轻，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不是简单的交出证据，就能解决问题。赵启明的根基，比你看到的要深得多。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带来更无法控制的后果。”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妈枉死？！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王雪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这就是你的理由？！因为害怕后果？！那你娶我呢？也是为了掩盖真相？为了把我这个潜在的威胁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吗？！”
面对她连珠炮似的质问，杨洋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她，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怒意，有痛楚，还有一种王雪看不懂的、深沉的挣扎。
“你以为我想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波澜，“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由不得你喊停！一步错，步步错！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这十几年，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失态，猛地收住了后面的话语。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起伏的胸口，眼神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
“把姜茶喝了，然后上楼休息。”他转过身，不再看她，语气恢复了命令式，“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这里。你的手机我己经处理了，这里很安全。”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径首离开了厨房。
王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刚才未说完的话是什么？这十几年，他怎么了？他似乎在承受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压力？这和他隐瞒真相、娶她有什么关系？
他给出了部分解释，却引出了更多的谜团。他承认了赵启明的势力庞大和当年的司法黑幕，却依然回避了他自身沉默的原因。他看似救了她，保护了她，却又将她软禁在这个新的、更为隐蔽的囚笼里。
信任，依旧遥不可及。
但不知为何，他刚才那瞬间的失控和未尽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冰冷的绝望中，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
她看了一眼岛台上那杯己经不再冒热气的姜茶，最终，还是没有喝。
她转身，默默地走上楼，回到了那个暂时属于她的房间。锁上门，从床底拿出那个背包，紧紧抱在怀里。
窗外，雨还在下。囚笼依旧，谜语更深。她不知道杨洋是敌是友，不知道前路是生是死。但她知道，她必须想办法解开所有的谜题，为了母亲，也为了她自己。
而手中的这些证据，是她唯一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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