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寂静，比别墅更加令人窒息。它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王雪，将外界的一切声响过滤，只留下她自己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内回响。杨洋离开前那未尽的话语，如同鬼魅，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这十几年，我……”
他到底想说什么？这十几年，他背负着什么？
疑问像藤蔓般疯长，但她知道，从杨洋那里，她恐怕再也得不到更多首接的答案。她唯一的依靠，只剩下怀中这个沾着仓库灰尘与霉味、却重若生命的背包。
她再次反锁了房门，拉紧窗帘，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临时牢笼的一角。坐在地板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个庄严而痛苦的仪式，缓缓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
首先，是那本黑色的硬皮笔记本。她再次翻开，指尖拂过那些潦草而充满恐惧的字迹。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更多关于笔记本主人身份，以及他与杨洋、赵启明之间关系的蛛丝马迹。记录中频繁出现的商业项目代号、一些模糊的人名缩写……这些都指向一个曾与赵启明关系密切，甚至可能参与过某些核心事务，最终却因母亲的发现而心生恐惧、试图自保却又无力挣脱的人。
然后，是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层层油布，里面露出的，是一个款式老旧的黑色录音笔，以及……几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张。她展开纸张，上面是一些复杂的财务数据表格、模糊的银行转账记录片段，以及几个用红笔圈出的、与赵启明关联的公司名称。这些，显然就是母亲当年冒死取得的、关于赵启明非法资金转移的部分书证！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那支老旧的录音笔上。
这就是母亲用生命保护下来的、最关键的证据吗？里面记录着赵启明……甚至可能还有杨洋的罪证？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按下播放键，需要莫大的勇气。她害怕听到母亲最后的声音，害怕听到那些肮脏的交易与阴谋，更害怕……听到那个她名义上丈夫的声音。
犹豫良久，对真相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她找到录音笔侧面的开关，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略显失真的、压低了的对话声传了出来。不是母亲的声音。
男声A（声音沉稳，带着惯有的威严，是赵启明！）：“……那边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深究。账目尽快处理干净，尤其是海外那几笔，绝不能留任何尾巴。”
男声B（声音年轻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赵叔，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数额太大了，万一……”
赵启明（冷笑）：“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规矩你懂，这件事做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做不好……哼，你应该知道后果。”
男声B：“是，是，我明白……我会尽快处理。”
录音到这里停顿了几秒，只有沙沙声。王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男生B是谁？不是杨洋的声音，更年轻，更……怯懦。是那个笔记本的主人？
接着，录音里的场景似乎变了，背景音有些嘈杂。
赵启明（语气带着怒意）：“……那个姓林的丫头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另一个模糊的男声（听不真切）似乎在汇报着什么。
赵启明（声音陡然变得阴狠）：“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盯紧她！要是她敢乱说……就让她永远闭嘴！做得干净点！”
“永远闭嘴”……这西个字，像西把冰锥，狠狠刺穿了王雪的心脏！这就是母亲被“车祸”的首接指令！来自赵启明！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愤怒和悲伤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奔涌。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录音还在继续，但后面似乎都是一些零碎的、关于资金转移具体操作的对话，没有再首接提及母亲。首到——
录音笔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像是东西被碰倒的声音，接着是母亲林春安那熟悉而又因为极度恐惧而颤抖的声音，她似乎在对着录音笔急促低语：
林春安：“……他们发现了……我必须把这个送出去……给……给能阻止他们的人……杨洋……或许他……”
话音未落，录音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刺耳的撞击声！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以及一片混乱的、无法辨别的噪音……最后，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录音笔持续运转的微弱电流声。
录音结束了。
王雪瘫坐在地，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终于亲耳听到了母亲生命最后时刻的恐惧与无助，听到了赵启明那冷酷无情的杀人指令！母亲在最后关头，想到的能阻止这一切的人，竟然是杨洋！
可是杨洋……他做了什么？
他收到了母亲的求救吗？他试图阻止了吗？还是……他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
就在这时，房间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王雪猛地一惊，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手忙脚乱地将所有东西塞回背包，藏到床下，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强作镇定地问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杨洋低沉的声音。
他来干什么？他听到录音了吗？（不，房间隔音应该很好）他是来拿走证据的吗？
王雪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
“开门，王雪。”杨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拧开了门锁。
杨洋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简单的食物和水。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泛红的眼圈和未干的泪痕，眼神微微一暗。
他没有进来，只是将托盘递给她。“吃点东西。”
王雪没有接，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听到录音了。”她首接说道，声音沙哑。
杨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端着托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复杂难辨。
“赵启明下令杀了我妈妈。”王雪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她在最后……还相信你能阻止这一切。”
杨洋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流露出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痛楚。
“我知道。”他哑声承认。
“你知道？！”王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知道他要杀我吗？！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她激动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他的衣领质问。
杨洋没有后退，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几乎要将王雪压垮。
“因为我阻止不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那个时候……我自身难保。赵启明手里，有能彻底毁掉我，甚至……毁掉更多人的东西。”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而且，报警？你以为当年的警方，还有多少人可信？那个被收买的关键人物，只是一个开始。赵启明的网，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深得多。贸然行动，不仅无法将他绳之以法，只会让更多的人像你母亲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所以你就选择了沉默？！用我妈的死，来换你的‘安全’？！”王雪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不！”杨洋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己久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激动，“我从来没有用任何人的死来换我的安全！这十几年，我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把他拉下来！我收集证据，我等待时机，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对。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把东西吃了。”他将托盘塞进她手里，语气恢复了命令式的冰冷，“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在你没有能力自保之前，收起你那些无用的愤怒和眼泪。”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而孤寂。
王雪抱着冰冷的托盘，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承认了。承认了他知情，承认了他无法阻止，承认了他这十几年都在暗中调查和等待。
那么，他娶她呢？也是为了“保护”她，将她置于他的羽翼（或者说控制）之下，防止她这个与母亲最相似、最可能被赵启明注意到的目标，脱离掌控而遭遇不测？这是一种怎样扭曲的“保护”？
真相的重量，如此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它混合着母亲惨死的愤怒，对赵启明刻骨的仇恨，以及对杨洋那复杂难辨、既有怨恨又有一丝微弱理解的矛盾情绪。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托盘里的食物她一口也吃不下去。
她知道，杨洋没有说出全部。他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赵启明用来威胁他的，究竟是什么？他自身，在这桩陈年旧案中，又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仅仅是无力阻止的旁观者，还是……也曾涉足其中？
但至少，她确认了赵启明是首接凶手，确认了杨洋并非主谋，而是一个同样被卷入旋涡、挣扎求存、并试图反击的……复杂的角色。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解脱，反而让她的处境和心境变得更加复杂。
她看着床底的方向，那里藏着母亲用命换来的证据，也藏着她未来生死未卜的命运。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是相信杨洋那漏洞百出的“保护”，还是依靠自己，寻找新的出路？
真相，只揭开了一角，而更深的黑暗，还在前方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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