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渠丞宁腾的求助信，如同一道战书，摆在了元青面前。隧洞掘进，这是比制作连筒、闸门更为艰巨的挑战。它不仅考验制造技艺，更考验对材料、力学乃至地质的深刻理解。现有的掘进工具无非是铜钎、铁锤，辅以火焚水激的原始法子，效率低下，面对坚硬岩层更是进展缓慢。
元青没有立刻动手。他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他首先向宁腾索要了更为详细的隧洞岩层样本（宁腾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几块沉甸甸、带有明显凿痕的青黑色岩石）以及失败破损的工具实物。同时，他让田穰尽可能搜集秦国乃至传闻中六国用于开矿凿石的各种工具图样和方法。
工曹廨内，一时间堆满了石头和各式各样的破铜烂铁。元青如同一个考古学家和解剖学家，仔细研究着那些卷刃、崩裂的铜钎和铁凿，分析其破损的形态和原因。他又找来经验最丰富的铁匠，反复询问捶打、淬火的细节，了解当前条件下金属材料的性能极限。
“硬度不足，韧性更差。”元青得出了初步结论。现有的青铜和早期铁器，要么太软，要么太脆，难以长时间承受开凿坚硬岩石的巨大冲击和磨损。而单纯提升冶炼温度、改变合金配比，在当下的技术条件下，非一朝一夕之功。
必须另辟蹊径。
他的思路转向了工具的形状和受力方式。现有的钎子多是平头或略带尖角，冲击时应力集中，易崩裂。他回想起现代凿岩机用的合金钻头，其头部往往是特殊的几何形状，以更好地破碎岩石并分散应力。
“能否……改变钎头的形状？”元青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勾勒起来。他设计了几种不同角度的楔形头、十字头甚至带螺旋凹槽的钎头图样，试图找到能更有效破碎岩石、同时减少自身磨损的结构。
然而，理论上的设计，需要实践的检验。元青组织匠人，用不同形状的钎头在送来的岩样上进行敲击测试。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日夜不息，数据被一点点记录下來：哪种形状破岩效率更高？哪种更耐磨损？
测试结果初步表明，一种特定角度的十字形钎头效果最佳。但问题依然存在：即使是效果最好的钎头，在连续冲击下，依然会迅速磨损、钝化。
“要是有更坚硬的材料就好了……”一位老铁匠看着再次卷刃的钎头，无奈地叹息。
材料……元青陷入了沉思。超越时代的合金暂时无法实现，那能否在现有条件下进行优化？他想到了“表面硬化”和“复合结构”的概念。能否打造一个韧性较好的铁质钎身，而在关键的头部，采用某种方式使其表面更加坚硬耐磨？
他想到了渗碳法。这是古代就能掌握的一种表面硬化技术，将铁器在炭火中长时间加热，让碳元素渗入表面，形成一层高碳硬钢。虽然工艺粗糙，但或许能提升一些性能。
“试！”元青毫不犹豫。他立刻划出一块区域，搭建简易的渗碳炉，由老铁匠负责，尝试不同的加热温度、时间和炭料配比，对打造好的新式钎头进行表面处理。
这个过程耗时耗力，充满了不确定性。几次试验都失败了，青元君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不是硬化层太薄，就是整体脆化。匠作区内，开始出现一些窃窃私语，怀疑元青是否在浪费时间，能否真的造出宁渠丞需要的利器。
元青顶住了压力。他坚信方向是对的，剩下的只是不断试错、优化参数。他几乎住在了工棚里，与铁匠们一同守候在炉火旁，观察火焰的颜色，记录时间，分析每一次失败的原因。
就在这反复的试验中，匠作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自称是“山阳铁木”商号的管事，姓张，带着几分礼品，说是久仰元掾史大名，特来拜会。
元青心中冷笑，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不动声色地接待了这位张管事。
张管事先是恭维了一番元青在军工和水利器械上的成就，然后话锋一转，提到山阳铁木商号拥有独特的冶铁秘技，能打造出格外坚韧耐用的铁器，并表示愿意为郑国渠的掘进工具提供帮助，价格好商量。
元青仔细查看了张管事带来的几件铁器样品，确实比官营匠坊的普通铁器要精良一些，但也并未达到颠覆性的程度。他心中明了，这山阳铁木果然与之前的木禾商社一脉相承，试图通过技术渗透甚至控制来牟取暴利，甚至可能怀有更深的意图。
“贵号好意，本官心领。”元青婉拒道，“然郑国渠所需器械，乃王命所系，需由官营匠坊严格按规制打造，不敢假手于人。至于冶铁秘技，若果真有益国计，贵号何不献于少府，助我大秦强盛？”
张管事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几声，悻悻而去。
送走张管事，元青眼神更冷。暗处的对手，果然无孔不入。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必须尽快攻克技术难关的决心。唯有掌握核心技术，才能不被卡住脖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历了不知第几十次失败后，一位年轻铁匠在一次偶然的尝试中，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木炭（含有某些矿物杂质）和相对较低但持久的加热温度，使得处理后的钎头表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蓝色光泽。
经过测试，这柄钎头的硬度显著提升，在凿击岩样时，不仅效率更高，自身的磨损速度也大大减缓！
“成了！”工棚内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老铁匠捧着那柄钎头，激动得老泪纵横。
元青长长舒了一口气，多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但这只是第一步。他立刻组织人手，优化并固化这套渗碳工艺，开始批量生产这种改进型的十字钎头。同时，他也改进了与之配套的锤具，增加了配重和手柄的减震设计。
一批崭新的掘进工具，连同详细的使用说明和保养方法，被迅速送往郑国渠工地。元青在信中并未夸大其词，只是客观说明了工具的改进之处和预期效果，并建议宁腾先在局部岩层艰难处试用。
这一次，他等待回音的心情，比上次更加平静，也更加自信。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批工具，更是他元青的工程理念和技术能力，在更广阔领域的一次重要验证。凿开的不仅是岩石，更是通往更高权柄与责任的道路。而暗处那双窥探的眼睛，想必也正密切关注着郑国渠的动静。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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