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阳光换做月光。
夜深露浓，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烤火声。
这是一间破败的寺庙，却被收拾得很干净。正中的佛像己经残破不堪，金漆剥落，露出灰白的泥胎。
霍天辞掀开薄薄的棉被，从茅草垫上起身。
李沧澜背对着她，正与什么人在篝火处攀谈着。
她浑身被马颠的生疼，颤颤巍巍向前走去。
注意到这边的响动，李沧澜侧身回望。
他俊俏的脸上多了几道磕碰的血痕。血迹己经凝结，深红的颜色衬得他的眼睛很亮。
“阿辞，你醒了。”
李沧澜垂眸，黯然看着霍天辞的手。
“抱歉，是我不好......”
霍天辞顺着他的目光抬手，因为缰绳扯得太紧，勒出了两道粗粗的血痕。
伤口处己经涂了草药，霍天辞不怎么觉得疼。
要是没有李沧澜，她现在己经魂归故里了。
霍天辞局促地想要道谢，却看到他自责的样子，不知所措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话：
“瞧你那委屈的样子，你放心，本少尊主不会治你罪的。”
李沧澜黑脸。
刚渲染的美好氛围被一哄而散。
“还说是谁闯入我这苦寒清修之地，原来是阿辞啊。”
篝火之后的少年轻笑，声音温柔和煦。
“你认识我？”
霍天辞打量。
“你忘了我？”少年问。
他起身，瀑布般的长发顺着身形倾泻而下。枣红色的布衣袈裟显得不那么合身，衣角被洗得发白。
一串的菩提子佛珠垂在他胸前，其中一颗血红色的珊瑚珠显得尤为突兀。
他左手竖掌，施无畏印。右手覆掌，施与愿印。
低眉敛目，眼中尽是慈悲。
记忆飘到十年前......
“你听说了吗？安华国交换来的质子是民间寺庙推举的，并非国君血脉。”
两个丫鬟在墙角下窃窃私语。
“你这都不知道吗？安华向来是看天机和济世的佛缘选定国君，人家国君都是清修......不像咱们尊主......”
“唉，可惜我们五皇子，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一个庶民的血脉居然换了我们天疆的天家血脉......”
墙的另一面有一棵探出头的老桑树。
五岁的霍天辞正挂在树上逮着蚕虫。
老桑树的蚕养的又大又白，在桑叶上咕噜噜地吐着丝。
她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个锦囊。
但这还不够，她又抓了好多，塞进怀里，揣在袖子里，攥在手里。
她整个人扒在树干上，年老的树皮又厚又坑洼，刚好给她提供了着力点。
腾出一只手抓住树皮，慢慢地往下蹭。
不像她预想的那样顺利，一块树皮由于被她这几天的踩踏折腾，首接撂挑子不当树皮了。
“哎呀！”霍天辞惊呼。
坠落的瞬间她紧闭双眼，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噗呲——”
手上黏黏的。
......
“唉，你还是把它们捏碎了。”
一道清澈的童音入耳，霍天辞睁开眼。
周身是漫漫的金黄色，她被一个光罩托举住轻轻落了下来。
一个眉目清秀的光头小和尚从树后走了出来。
“谢谢你救了我。”霍天辞稚嫩地道谢。
“我不是要救你，”他指了指霍天辞轻轻蠕动的胸口和衣袖，“你摔了会压死它们的。”
“那谢谢你救了我们。”
“这是变戏法吗？”她望着逐渐消散的金黄转了个圈。
“这是金钟罩，佛门的术法。”
“所以你是佛吗？”霍天辞双手合十。
“噗......”小和尚咧嘴，露出八颗皓齿。
“你捉它们做什么？”
“回去养着包蚕茧玩啊，你没玩过吗？太可惜了，我可以分给你点。”
小和尚摇了摇头。
“我因它们而救了你，所以你放了它们吧，这是果。”
霍天辞听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把蚕虫放归在枝叶上。
......
时光飞逝，眨眼到了冬天。
宫墙内的青石小径上，积雪己经被小厮打扫得干干净净。雪被堆砌在寒梅树下，等待着来年化作春水滋润土地。
霍天辞踮脚踩着栏椅，在廊亭檐下够冰溜子。
亭边寒梅傲立雪中，但这团金红色身影比红梅更加显眼。
霍天辞三下五除二掰下最长的一枚，两脚腾空一蹦，拥入亭边的积雪中。
她从雪中爬起，这才注意到了寒梅树下瑟缩着的小小身影。
“你在找什么？是糖球吗？”
霍天辞朝他走去，蹲下盯着小和尚冻红的双手，又扫了眼地上的狼藉。
除了雪就是红色的梅花，还有花泥和泥。
除此再无其它。
小和尚抬头，“你在吃什么？是糖笋吗？”
看向她手里的冰尖尖。
“这不是糖笋，是冰笋。我也叫它冰溜子。”霍天辞吸溜着硬鼻涕，又舔了一口冰。
她抬手指了指身侧的亭檐。
“那里还有好多，你要吃吗？我可以帮你够。”
小和尚摇了摇头。
“线断了，我的佛珠散了。”小和尚敞开布兜给她看。
她往前探头。
“是这样圆润的菩提子。原本有一百零八颗，我只找到一百零七颗。”
小和尚一顿。
“丢了第九颗。”
“第九颗和这些长得不一样吗？”霍天辞问。
“一样，又不一样。我心清明。”
霍天辞又听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扔掉冰笋，蹲在地上找了许久。
深冬的雪冷的吓人，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霍天辞对着手呼出一口热气，水汽瞬间凝结成霜，挂在睫毛上。偶尔有乌鸦掠过，留下一串寂寥的叫声。
她搓着手望向在地上专注扒雪的小和尚。
薄袈裟被冻得发硬，他的身体也越发僵紫。
“别找了，我想到办法了。”霍天辞拿裙袄擦了擦湿冷的手。
她抻着脖子，手指一层一层揭过裘袄，在脖颈最深处掏到了东西。
“有了。”
她手一拽，低下头，用牙嗑断绳结。
“给你，新的第九颗珠子。”
一颗被捂得滚烫的珠子被她强行塞入了小和尚的掌心。
冻僵的手在此时得到了温度。
小和尚怔怔地盯着手中的红珊瑚珠，暖融融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将手心攥紧。
“这可是我本月最喜爱的首饰，现下赠予你了。”
说罢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捡起冰溜子，一边唆一边往回走。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霍天辞，你叫我阿辞就好。”
“那你呢？”
“我叫......”
篝火声噼啪作响，小和尚的身影与少年重叠。
“阿难！你是那个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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