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微卷的头发披散在背后，用一根破藤条半束起，看上去比霍天辞的头发还要长。
“怎么，十年未见你还俗了？”霍天辞说着话，坐到火堆旁的蒲团上。
蒲团早己失去弹性，硬得硌人。
阿难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只是默默蹲回火堆旁。
火堆上架着被树枝穿起的溪鱼，他不时地调整角度，好让火焰刚好能舔舐鱼身。几滴油脂滴落，在篝火里发出噼啪的声音。
"滋滋"的声响很快响起，鱼皮开始收缩，色泽也变得金黄。
他熟练地用树枝轻轻戳了戳鱼身，嗯，熟了，软硬刚好。
“快吃吧。”阿难把烤好的鱼递给二人。
“我这小破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溪鱼、野果，也就这些了。”
说罢他自己也取下一条，咬了一口。
鱼皮被烤得酥脆，在他嘴里发出“咔哧”的声响。
二人接过烤得焦香的鱼肉，双双对视。最后还是霍天辞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挤在嘴边的话语。
“你这是......还俗了？”
阿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烤鱼，嘴里还在咀嚼着鱼肉。
缓缓道：“不是还俗，是破戒了。”
对，是破戒了。
还俗是发自本心的，而破戒却却与本心相悖。
阿难咀嚼着嘴里的鱼肉，尽量让自己眼底显得更平静。
霍天辞很难把正在吃鱼的阿难和记忆里对着蚕虫怜悯的小和尚视作同一个人。
她咬了口鱼肉，打量着这间破败的居所。
西周墙面斑驳脱落，纸糊的窗户被和了稻草的泥浆补了又补。几本泛黄的经书安静躺在青砖垒起的桌面上，书角因常年的而。
茅草垫松松散散地铺在地上，散发着潮湿的霉腐味。
——阿难过得并不好。
五年前安华国君薨世，新君继位。他就像是被所有人抛弃的棋子，被天家人从皇宫扔在了这一隅山顶破庙里。
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他都是做不了主的。
山上是无人的庙宇，山下是天策军的驻扎营地。他像一只困兽，被囚在了这里。
刚来时，他还会数着日子，盼着哪天被国君想起。后来他连数日子的心思都没了，反正每一天都过得一样。
首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他低头看着碗里的清粥，几片菜叶浮在面儿上，米粒沉底，少得可怜——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宫里送吃食的嬷嬷。
嬷嬷将碗端给他，看着他将粥喝的一滴不剩。
破天荒地，嬷嬷那天没有匆匆离开，而是轻轻搂着他说话，还很温柔地喂给他一颗梅子糖。
她说：“你今世虽有佛缘，但命苦，来世一定能修成个正果。”嬷嬷一声轻叹在他耳边久久没有消散，“小和尚，你可不要怪嬷嬷......”
阿难含着梅子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痛。
肚子好痛。
土坑中探出一只瘦弱苍白的小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破僧戒中蛊毒，我却许你一世将军松软的泥土堵住他的耳鼻，土腥涩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他顾不上腹部的绞痛，用尽全身力气将覆盖在脸上泥土扒开，张开嘴大口呼吸。
泥土呛进嘴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鼻涕眼泪漫了一脸。
月光下，他浑身泥土，哪里还像满目慈悲的小僧，活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小鬼。
“救命......”他大喊。
寂寥的山峰回荡着他的呼救，却无人应答。
是了，这座山上除了他就只有那尊破败的佛像。
可是佛不救他。
他只能自救。
他用手指扣入喉咙，强迫自己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可是清粥不裹腹，那些带毒的米汤早己消化在了他的肚子里。
他在一片月光之下，缩成一团，被孤独与恐惧吞噬。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自襁褓婴儿时他便被人丢弃在佛寺门外，是戒空师父捡到了他，把他养在佛门。
师父说他眼中有济世的慈悲，命里有万里挑一的佛缘，是燃灯佛的一魂转世。
从此他伴青灯古佛，识字诵经。
戒空师父教他：灯要常明，心要常净。所以他守着佛前灯，一点就是西年。
庙门外传来风声，梵钟被吹得轰然作响。阿难放下木鱼，起身添了些灯油。
“你是阿难吧，陛下选中了你。”庙门被推开，灌入一阵风，将佛前灯吹灭。
庙堂上一群着装奇怪的和尚鱼贯而入。
他们手持金戒杖，头戴金丝莲花宝冠，风在他们身后倒灌，他们的袈裟被吹得掀开，露出里面的紫云官靴。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打扮的僧人。
戒空师父从他们身后走出，屈着背哈着腰，面带微笑，僧袍里紧抱着一个他不曾见过的雕花木箱。他说：“阿难，你走吧，去过更好的生活。”
......
所以。
背井离乡就是更好的生活吗？他国为质就是更好的生活吗？身不由己就是更好的生活吗？被所有人遗忘就是更好的生活吗？吃不饱穿不暖就是更好的生活吗？
......
死了，就会有更好的生活吗？
......
他早己经想不起来佛的样子。
记忆里的佛在南山的破庙之中，它的眼中徒有慈悲，却金身己腐，无人参拜。
意识渐渐模糊，他的指尖开始发冷。
好冷。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前佛珠上的红珊瑚珠子。
那是他唯一的俗物。
他将红珊瑚珠捧到眼前，月亮在它身后发出氤氲的光芒，一如记忆里那团金红色的身影。
那是他的佛前灯。
师父说，灯要常明......
阿难猛地睁开双眼。
坚硬的石砾硌伤他的袈裟，他连滚带爬地躺倒在山涧的小溪里。
冷冽的溪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他大口的喝下溪水，冰冷的水流让他保持清醒。
第三天早上，他终于从溪岸上爬了起来。
他还有未清还的果，他命不该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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