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忽坠死域，连烛芯爆裂声都成了惊雷。鎏金酒盏自颤抖的指尖滑落，瓷碎声如裂帛划破死寂，惊起此起彼伏的尖呼。
妇人钗环坠地，孩童蜷缩进长辈怀中，哭声混着念珠滚落的脆响，在梁柱间撞出回音。
华服公子踉跄掀翻桌案，珍馐玉酿泼洒满地，猩红汤汁蜿蜒如血；老者面色煞白，佛珠几乎勒进掌心，口中不住诵念往生咒。
更有弱质女眷如泥，双手死死捂住双眼，指缝间却仍漏出呜咽，似寒夜孤鸿哀鸣。
穿堂风掠过残羹冷炙，烛火摇曳不定，将众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在朱墙上，恍若修罗场中群魔乱舞，把吉庆喜堂生生搅作阴曹地府。
裴烬离猩红广袖翻卷如浪，鎏金蟒纹暗绣随着折扇开合若隐若现。
他斜倚蟠龙柱，黑曜石发冠下墨发垂落，目光紧紧锁住场中身影——上官菱猩红襦裙翻飞似火，发间珊瑚坠子摇摇欲坠。
上官菱居高临下地盯着蜷在青砖上的上官采芝，对方珠钗尽散、罗裙沾尘的狼狈模样落入眼底，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意。
发间晃动的珊瑚坠子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她眼中翻涌的快意，猩红指甲划过对方苍白的脸颊，轻声道：" 不是最爱扮柔弱？怎么，摔疼了？"
骨扇猛地收于掌心，裴烬离喉结滚动，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张扬，暗金腰带扣上的饕餮纹映着烛火，将眼底翻涌的兴味烧得滚烫。
这朵浑身是刺的野蔷薇，倒比宫墙内精心培育的牡丹更合他胃口。
话音甫落，她松开钳制着上官采芝的双手。
芰荷适时递来素帕，上官菱指尖轻颤着接过，反复擦拭方才触碰过上官采芝的肌肤，仿佛要将某种污秽尽数拭去。
待帕子浸透指缝间的凉意，她嫌恶地扬手一甩，素帕如折翼的蝶，轻飘飘落在上官采芝脚边。
陆世均踉跄后退时撞翻了石案，青瓷茶盏碎裂声里，他赭红的脸庞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额角虬结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皮下藏着挣扎的蜈蚣，攥紧的指节泛出青白，却始终不曾伸向那个跌坐在满地残红中的身影。
"上官菱！"
他喉间滚出的字句像淬了毒的箭镞，"你发什么疯？"
"发什么疯？"上官菱缓缓抬起头，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折射出冷冽的光。
她朱唇微启，笑意却不达眼底，像冬日湖面凝结的薄冰，"陆公子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她连余光都不曾掠过陆世均青筋暴起的手背，转而将视线投向地上蜷缩着干呕的上官采芝。
猩红蔻丹轻点唇角，声音婉转却暗藏锋芒："陆府的侍妾..."
忽而掩唇轻笑一声，"哎呀，瞧我这嘴，当日陆伯伯亲口说你永远是陆府的妾。"
眼波流转间，金镶玉护甲划过鬓角碎发，"许是印象太过深刻，便一时忘了改口， 还望陆夫人莫怪。"
满座宾客神色各异地交换眼神，有人掩袖窃笑，有人蹙眉摇头，更多人则将探究的目光投向陆昊。
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如芒刺般落在陆昊身上，他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脖颈僵得发疼。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时，连吞咽唾沫都成了煎熬，恨不能脚下青砖突然裂开缝隙将自己吞没。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可谁知后面这么多变局呢？
她斜睨着面色惨白、仍伏在地上干呕的上官采芝，指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鎏金护甲，尾音拖得绵长："哟，陆夫人这娇弱身子，莫不是着了风寒？"
忽而话锋一转，眼含讥诮扫向那旁端站着的陆世均，"听闻陆公子曾立誓此生非她不娶，如今佳人在侧，怎连扶一把的情分都没了？"
话音未落，席间己炸开一片压抑不住的嗤笑。
此起彼伏的窃语如潮水漫过堂前，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掩帕轻笑，方才骷髅头惊现的惊魂未定，竟被这番辛辣嘲讽冲得烟消云散。
烛火摇曳下，陆世均青白交错的脸色与上官采芝颤抖的肩背，倒成了这场闹剧最鲜活的注脚。
“哎呀，毕竟陆夫人也是父亲的女儿，身子金贵。我也是好心，正好带了满春堂的大夫前来，便让他来陆夫人把把脉吧。”
上官采芝僵首如木雕，寒意自尾椎骨窜上后颈，恰似惊雷劈开天灵盖。
原本青灰的脸颊骤然漫上病态的胭脂色，像雪地上洇开的血渍，娇艳得触目惊心。
喉间发出濒死般的呜咽，颤抖的声线被恐惧绞成碎片："不...求你...不用了！"
尾音像被掐住脖颈的雀鸟，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只余颤抖的尾音在梁间回荡。
"这可使不得。"
凤眸斜睨间，她莲步轻移，织锦裙裾扫过青砖，细碎沙沙声裹着檐角铜铃叮当，在暮色里织成密网。
染着蔻丹的指尖掠过廊下铜兽首，忽而驻足在陆世均跟前，织金线绣的翟纹广袖拂过他襟前玉带："新婚当夜最忌讳晦气侵身，若是染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症候..."
尾音拖得极长，丹蔻堪堪划过他腰间蟠龙纹玉珏，"陆家三代单传的香火，偏生要断送在洞房花烛夜？"
话音落下，她朝身旁的溯风使了个眼色："把贺礼收好，呈给陆夫人，再速速请刘大夫过来。"
鎏金锦盒递到面前时，上官采芝别过脸死死咬住下唇，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婚服上。
干呕声混着压抑的呜咽，在死寂的堂内格外刺耳。
"看来陆夫人对这份贺礼爱不释手呢。"
她莲步走去，俯身拾起锦盒，亲手放在上官采芝膝边，指尖拂过盒面的缠枝纹，语气甜得发腻，"不如就摆在新房里，日日对着这份心意，倒也应景。"
话音甫落便款摆着首起身来，嫣红如血的唇角慵懒地上扬，鎏金烛台淌下的蜡泪在琉璃盏中荡漾。
跃动的火舌舔舐着她凝脂般的下颌，将那抹笑意镀上流动的金边——恍若暗夜中骤然绽放的曼陀罗，暗香浮动间，连烛火爆出的星火都成了她裙裾上坠落的碎钻。
陆昊喉结剧烈滚动，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青筋仿佛要挣破苍白的皮肤。
上官菱巧笑嫣然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银针，裹着温软糖衣扎进心口。
掌心的冷汗浸透了金线刺绣的袖口，在缎面上晕开深色水痕，映着满堂宾客意味深长的目光，灼烧得他浑身发颤。
满座宾客的目光如芒在背，她请来的大夫与锦盒就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明晃晃昭示着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他当然知晓对方的盘算，那些被刻意放大的干呕声、欲言又止的暗示，都将把上官采芝推向万劫不复。
可大婚喜宴之上，陆家颜面重于泰山，事后他便一口咬定是上官采芝的错就好了，他的儿子陆世均和陆府众人全然不知。
何况上官菱深受太后和皇上宠爱，他不敢拿她如何，他只能死死咬住后槽牙，任由这出闹剧在满堂哄笑中愈演愈烈，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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