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莲默默的垂下了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慢慢收紧，她一向知道姑祖父并不喜欢她，或者可以说是不喜欢赵家的每一个人，除了姑祖母。
赵、于两家祖上曾是至交，所以自幼就为赵氏和于阁老定下了亲事，不过后来于家落难，赵家悔了婚。
于阁老虽年少，但也知这世上之人大多如此，并不曾心生怨怼，只觉一场灾难看清人性罢了。
他与赵氏也不过幼时见过一面，并没有过深的情分。
然赵氏是个心善的，偷偷的送了些银钱助他。
她是个做不得主之人，但又是个心软之人。
于阁老记着了她的情分。
后来，于阁老靠着自己平步青云，成为当朝新贵，赵家却日薄西山，且当时的赵家主还闯了大祸，若度不过去，赵家只会比当初的于家更惨。
赵氏生的美貌，入了一户勋贵公子的眼，若不是赵家族闯祸，怕是早就成了亲。
赵家将希望寄托于与赵氏当时定亲的勋贵人家，哪知勋贵公子也是壳子货，帮不上一点忙还不说，竟还想着趁火打劫，退了亲事还想着让赵氏入府为妾。
赵家主不愿，倒不是多心疼这个女儿，而是有着奇货可居之心，既然为妾，他何不利用女儿的美貌，送于朝中有权势能为他游说之人为妾，凭此度过难关？
他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还真让他攀附上了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高官。
赵氏是个看似软弱实则烈性之人，自然不肯认命。
她与那勋贵公子两情相悦，虽然对方悔婚放话让她为妾实在让她伤心，但她想着那一定不是出自勋贵公子本心。
她送信给了勋贵公子，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首有关注她的于阁老。
于阁老让她不要等了，那勋贵公子做不得主也不会来，他能帮赵家渡过难关，条件是嫁给他为妻。
说起来，于阁老年轻有权也有貌，不知是当时多少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嫁给他绝对是赵氏当时唯一的选择。
初时赵氏是感激他的，可也不知道是谁与她说了什么，她竟一门心思的认为赵家遇到的事是因为于阁老在报复，也是为了拆散她跟勋贵公子的姻缘。
就这样，二人成了一对怨侣，赵氏不让于阁老碰，也时常与他对着干。
于阁老也是个有手段之人，报复了一番背后故意挑唆的勋贵公子，断了对方的前程。
后来，勋贵公子因郁郁不得志而早逝，他也成了赵氏难以释怀的白月光，哪怕于阁老将勋贵公子所做之事证据呈到赵氏的面前，她也一门心思的认为是于阁老陷害。
二人虽为夫妻，却比那仇人好不了多少，当然，那是赵氏单方面的仇恨于阁老。
于阁老唯独拿她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敌视他，推拒他。
又过了几年，赵家再次出事，赵家主用一条老命逼着赵氏求于阁老帮忙。
赵氏哪里有什么法子？
她虽恨着父亲当时要将她送人做妾之为，然到底心不够狠，没有办法看着父亲去死。
所以，她用自己向于阁老换了赵家一次平安。
后来她有了身孕，生下让她觉得屈辱不喜的于晚晚。
晚晚二字，对于阁老来说是晚来的珍宝。
对于赵氏来说就是她屈辱的证明，所以她不喜欢于晚晚，无视她渴望的眼神，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如同庙里的泥塑，在府里偏居一隅，少有出门，少有见人。
一见到于阁老，赵氏还是会下意识的皱眉，握了握赵莲的手作为安抚，对着于阁老生硬道：
“为何不妥？你以前不是嫌弃我偏居一隅，难不成现在我老了，见不得人了？”
“既然不喜见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办什么寿宴？”
于阁老没有正面回她，面无表情的道了这么一句。
赵氏不爱出门，见过她年轻时容貌的老家伙们也死的几乎没有了，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年纪大了容貌变化又添凄苦之色，就算有人见到她，也很难轻易联想到年轻美貌的惜夫人。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于阁老觉得还是让赵氏跟往常一般，在府里待着就好。
也算她是为晚晚做了一些事。
“呵！”
赵氏冷笑一声，“你于连山何曾如此胆小了？就算是敷衍，也要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吧？”
“姑祖母？”
赵莲有些害怕的扯了扯赵氏的衣袖，赵氏拿捏了于阁老一生是有底气，可她又不是个傻子，哪里看不出于家谁能做主？
姑祖父这样的人物，于这种世道都可以独善其身，又哪里是什么可以算计之人？
她只想要借势，为自己寻一门好姻缘，可不是为了得罪人来的。
赵氏被她那双跟于晚晚有三西分像的眼睛凝着，心肠又软了，没好气的看了于阁老一眼，道：
“你看看莲儿的脸，不觉得她生的有几分像晚晚吗？就算是念着晚晚，我们为她打算几分又能怎样？
你若不想让我办宴也无妨，你的学生、徒子徒孙们遍布朝堂，不妨为了莲儿挑一挑？”
她自觉己经收敛了气焰，等着于阁老如往常一般对她妥协。
哪知，于阁老的脸色并没有好转，讽刺的一笑，寒声问道：“你如今倒是念着晚晚了，那你可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赵氏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下来。
于晚晚是流落在外生子之时出的事，她身边带着的人也全部遇害，没人知道她具体亡故的时辰，于阁老是将她失踪的那天定为她的忌辰。
算来，竟就是今日。
赵氏哑口无言，半晌才勉强道：“……晚晚的忌辰未必就是今日。”
于阁老失望的看着她，也没有与她争辩的意思，“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曾真正的疼过她，死后倒是将本应给她的疼爱分给别人移情。
赵氏，你还不如一首漠视她，也好过寻个替身转嫁你无处寄托的假情假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如何能不念着？！
我如今知道错了，后悔了，无从补偿她，念着她有错吗？”
赵氏也不知是接受不了他的戳穿，还是受不了他面对她从未有过的失望表情，手撑着榻，高声质问。
“无错，你从来就是无错的，错的是我。”
错的是他以为有个孩子就可以感化她，连累了他的晚晚从未得到过她奢望的母爱。
于阁老心神疲惫，懒得与之争吵，转身就出了赵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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