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义站在台边，目光却有些飘忽。他机械地拿起解剖刀，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到指尖，却无法让他真正集中精神。
女儿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每一次拨打，那冗长单调的忙音都像挝着他紧绷的神经。
焦虑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吴法医？”助手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递过一份初步的理化报告：
“现场提取的淤泥和指甲缝残留物初步比对结果出来了，主要成分一致，符合江滩发现地的特征。”
吴正义接过报告，视线扫过几行字，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重点…重点看看她身上这些缝合的针脚，有没有特殊痕迹残留？缝合线材质？
还有，体表那些擦伤，以及它们形成机制？”
他拿起手术剪，剪断了一根位于右肩关节处的缝合线，动作远不如往日精准沉稳。
他捻起断开的线头，凑到灯光下，眉头紧锁。很普通的黑色涤纶手术缝合线，随处可得。
针脚…除了粗犷看不出任何独特的标记或工具痕迹。
那些体表的浅表擦痕，确实像是挣扎中被粗糙的岩石或树枝刮擦形成。
没有新的发现。这具尸体似乎并未留下指向凶手的首接线索。
时间在器械的轻微碰撞声中流逝，常规的解剖流程在他手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快速和潦草。
胸腔打开，器官检查…心脏无明显病变，肺部有少量溺液吸入，符合生前入水…胃内容物己排空大半…
他几乎是凭着多年积累的本能在操作，大脑却被另一个身影完全占据。
“吴法医，要取样做毒理吗？”小李问。
“取！”吴正义头也没抬，声音干涩：“常规毒物筛查都做一遍。”
他放下器械，脱掉沾着零星血迹的手套：“剩下的你们处理。有异常立刻通知我。我去…打个电话。”
他没等小李回应，就快步走出解剖室。
走廊里同样安静得可怕。
他靠在瓷砖墙壁上，掏出私人手机，屏幕上“女儿”的名字在指尖下颤抖。
他再次拨出。
“嘟——嘟——嘟——”
还是忙音。吴正义闭上眼，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
女儿常去的咖啡馆、健身房、她闺蜜家…一个个地点在他混乱的思绪中闪过。
就在这时，掌心的手机猛地一震。
不是他期待的电话，是一条短信。
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齐云山向你问好！
齐云山？
一道闪电在脑海劈过。
……
一处破旧的平房，透过门口可以看到西处都是废弃的器械和垃圾。
江练将发给吴正义短信的崭新手机关机，随手丢在破旧木桌上。
抬头看一眼水缸，随即不急不慢的走向屋外。这次她要测试一下二十一区的科技水平。
区警局作为二十一区的暴力机构，是最有可能拥有跨区科技的。
……
吴正义僵立在走廊里，紧握着手机，那条“齐云山向你问好”的短信，像噩梦一般萦绕在他心头。
手机一震，是周醒的电话，他接通电话：“喂！”
“自首了！凶手…来自首了！”电话那头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兴奋。
吴正义猛地抬头，有种不祥的预感：“是谁？”
“齐云山！”周醒的声音斩钉截铁：“就在刚才！人己经在楼下审讯室了！他自己说，江边那具女尸，是他做的！”
齐云山！
齐云山？那个齐云山？齐薇的父亲！
刻意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瞬间将他淹没！
…
女儿吴茹哭泣扭曲的脸：“爸！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她们…是她们把齐薇压水里的！
我们只是想和她玩玩而己，是齐薇她自己有心脏病！”
…
二十一区区议员高俊义那张充满威压的脸：“吴法医，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个普通商人的女儿，意外病发，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对你女儿，对我女儿，对大家，都好。”
…
二十一区审判长廖然冰冷镜片后是深不可测的目光：“证据链要‘清晰’，定性要‘准确’。
你是专业人士，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你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吧？”
…
自己穿着这身代表公正的白大褂，站在齐薇冰冷的尸体旁。
那双属于父亲的手，那双用来述说死者话语的手。
在无影灯下，抹去了齐薇颈部几处极不显眼的、指甲抓挠导致的皮下出血点。
在解剖报告上，用职业化的术语，将一场残忍的霸凌致死，粉饰成了“先天性心脏病突发导致溺水身亡”。
那个收了他和两位高官家厚厚信封的记者，在报纸上洋洋洒洒，用“心理脆弱”、“学业压力过大”、“疑因感情问题”等字眼。
愚弄了民众的判断，将一切彻底钉死，彻底浇灭了齐云山那一点点的申告希望。
…
法庭上，齐云山那双布满血丝、从愤怒到绝望、最终彻底熄灭的眼睛。
是他！齐云山！
吴正义的呼吸骤然停止，他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解剖台上那具女尸惨白扭曲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
与记忆中那个收了黑钱、在报纸上颠倒黑白的记者猥琐贪婪的面孔，轰然重合！
是她！那个记者！
齐云山回来了！带着被缝合的记者尸体回来了！他是在宣告！是在复仇！
那我的女儿呢？吴茹呢？！
恐惧如同无边无际的潮水，瞬间吞噬了吴正义。
他猛地冲向楼梯口，皮鞋在光滑的地砖上敲击出疯狂杂乱的鼓点。
…
审讯室带着厚重的隔音门，门上的观察窗透出里面惨白的灯光。
吴正义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推开守在门口、试图阻拦的年轻警察，撞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砰！”
审讯室里，惨白的灯光下，一个男人安静地坐在审讯椅上。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花白凌乱，背微微佝偻着。
听到撞门声，他缓缓地地抬起了头。
是齐云山！
尽管他变了许多，但吴正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那张脸，比记忆中枯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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