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冷气开得足，带着股文件堆叠久了散不出的油墨味儿。
李成强没抬头，正拧着眉，指尖夹着根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摊在宽大办公桌上的一份报告。
“局长，忙着呢？”周醒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讨好的甜腻。
他脸上堆满了笑，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一口的白牙。
他熟稔地从裤兜里摸出那包烟，抽出一支，“啪”一声脆响，金灿灿的打火机火苗窜起，稳稳地递到李成强面前。
李成强这才慢悠悠地撩起眼皮，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没说话，只微微偏过头，就着那簇跳跃的火苗点燃了烟。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扩散开。
“局长，”周醒觑着他的脸色，腰弯得更低了些，几乎要凑到那宽大的办公桌沿上，声音压得更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您看…马队那事儿…真没转圜余地了？
二十九区那地方，鸟不拉屎的，又穷又乱，治安烂得跟一锅馊粥似的，弟兄们过去，那不得扒层皮啊？”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眼神像被黏在李成强脸上，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松动。
李成强又吸了一口烟，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报告上，钢笔尖在纸页上某个数字旁轻轻点了点，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的语气平淡：“工作需要嘛。组织上的安排，自然有通盘的考虑。”
他顿了顿，指尖弹了弹烟灰，灰白的粉末飘散着落在光洁的桌面上，“调他去锻炼锻炼，也是好事。”
“锻炼？”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周醒一下。他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了。
一股压不住的火气猛地顶了上来，烧得他喉咙发干。
“李局！”他声音陡然拔高：“您这话说的…二十九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流放犯人的地方！马队他…”
他猛地吸了口气，试图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回去，但他心里不知想些什么，眼咕噜一转。
“姓李的！”周醒猛地站首了身体，一声暴喝像炸雷般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
“砰”地一声狠狠拍在光洁坚硬的红木办公桌面上！
桌角的茶杯都跟着跳了一下，茶水泼溅出来。
“你踏马别欺人太甚！”他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桌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整个世界仿佛在他拍下桌子的瞬间凝固了。只有那声巨响在西壁间回荡。
李成强的反应，却很平静。
他只是握着钢笔的那只手，指尖那细微的、有节奏的敲击，骤然停住了。
然后，他缓慢地抬起了眼皮。
那平静的目光，透过薄薄的树脂镜片，刺向周醒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周醒感觉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下，他拍在桌面上的手掌还火辣辣地疼，但此刻这疼痛却清晰地提醒着他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李成强身体向后，靠在了宽大舒适的皮质椅背上。
他拿起桌上那杯泼洒了大半的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水面浮着的几片茶叶，啜饮了一口。
放下茶杯时，瓷器底座碰触桌面，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怎么，还不走？”
李成强的声音重新响起，恢复了那种没有温度的平稳，像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醒还僵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那滩被他拍出来的茶水渍。
李成强视线转向了桌上那台静默的电脑显示器。
修长的手指搭上鼠标，轻轻点了几下：“马超毕竟放走了龙威，也没能救下人质。这是事实！”
他顿了顿，鼠标滚轮似乎向下滑动了一格，屏幕的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两小块冰冷的亮斑：
“下放二十九区，是经总局调查，结合诸多因素。对他最合理、也最轻的惩罚。”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掠过周醒惨白的脸，补充了一句：“程序上，完全合规。”
“合规？合理？”周醒好像想到其他事情，这两个词貌似勾起他其他回忆，嘴唇翕动着。
他眼神变得平静，但嘴上却故作嘟囔：“放走一个犯人…放走一个犯人就要下放二十九区？
呵…老子…老子这些年，打残过几个不长眼的混混，砸过几家不长眼的店…
前年追那帮飞车党，一脚油门下去，连撞带碾，报废了十五辆路边停着的车……
这些事…哪一件…哪一件不比放跑一个‘龙威’来得大？
啊？怎么不见…不见把我周醒下放到那鬼地方去？”
李成强搭在鼠标上的食指顿了顿。
没有怒斥，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周醒一眼。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发亮的电脑屏幕上。鼠标移动、点击。
几秒钟后，屏幕上繁杂的界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内容详尽的个人档案。
页面最上方，一张穿着警服的标准照清晰可见——正是周醒本人。
照片下方，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罗列着，记录着他从警以来的所有轨迹。
李成强的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屏幕。他的视线快速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扫过。
最后在家属一栏停下，他眼睛微眯，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
“哦？是吗？你不说我都忘了，之前都是老马帮你压着。既然你提起，那是时候算下旧账了。
赔偿的钱你一分都掏不出来，那你也下放二十九区吧。”
“真的吗？那好吧”，故作丧气模样的周醒，声音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那我打电话给马哥，让他等等我吧。”
“不必了”，李成强抬起水杯啜一口：“你们不是一个部门，我个人认为你不适合当刑警。”
“我不适合当刑警？”多年刑警生涯被否定，周醒是真的怒了，嗤笑一声道：“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当刑警那当什么？
难道去管交通啊？别开玩笑了李局。”
李成强笑而不语的盯着他，周醒有些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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