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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乌云低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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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

风停了,乌云低垂在战场上,与地平线上的硝烟连成一片。暮色渐浓,两处大火的火光反而显得更加刺眼。炮声渐稀,但后方和右侧的枪声却愈发密集。当图申带着炮队碾过伤员、撤出火线、下到山谷时,迎面撞上了长官和副官们——其中包括那位参谋官和两次奉命却始终未抵达炮兵阵地的热尔科夫。众人七嘴八舌地发号施令,指责他该走哪条路,图申却只是沉默地骑在那匹炮兵驽马上,生怕一开口就会莫名落泪。尽管有命令要抛下伤员,许多人仍挣扎着跟随部队,央求爬上炮车。那位战前从图申窝棚里冲出来的英挺步兵军官,此刻腹部中弹,被安置在“玛特廖娜”的炮架上。山脚下,一名左手托着右臂的苍白骠骑兵士官生,也踉跄走来请求搭车。

“大尉,看在上帝份上,”士官生怯生生地说,“我手臂震伤了。实在走不动了,求您发发慈悲!”

显然这年轻人己多次乞求搭车均遭拒绝。此刻他声音里带着迟疑与哀恳:

“请行个方便让我上车吧......”

“让他上,快扶他上来,”图申吩咐道,“大叔,给他垫件大衣,”他对心爱的士兵说完,又追问:“那个受伤的军官呢?”

“抬下去了,己经断气啦,”有人回答。

“快扶他上车。坐稳当些,亲爱的。安东诺夫,再铺件大衣垫着。”

这位士官生正是尼古拉。他单手托着另一条手臂,面色惨白,下巴因高烧而不住颤抖。人们把他安置在“玛特廖娜”炮车上——正是方才载过阵亡军官的那门炮。垫着的大衣上血迹未干,染红了尼古拉的马裤和双手。

“怎么,亲爱的,挂彩啦?”图申走近炮车问道。

“不,是震伤。”

“那炮架上怎么有血?”

“报告长官,是那位军官流的,”炮兵用军大衣袖子擦拭血迹,仿佛为炮车的污渍感到抱歉,“把这儿弄脏了。”

在步兵的协助下,炮队好不容易才把火炮拖上山,抵达贡特斯多夫村后便停了下来。夜色己深,十步开外便看不清士兵的军服,枪声也渐渐稀疏。突然,右侧不远处又响起呐喊与射击声——黑暗中,枪口的火光再度闪烁。这是法军最后一次冲锋,遭到驻守村舍的士兵还击。人群再次从村里涌出,但图申的炮队无法移动,炮兵们、图申和士官生只能默默相视,听天由命。交火声渐弱时,侧街突然传来嘈杂的谈笑声,一群士兵兴冲冲地出现了。

“彼得罗夫还活着吗?”有人问。

“弟兄们给他们好一顿揍!看他们还敢来,”另一个声音答道。

“什么都看不见。他们怎么在自己人堆里乱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啊,弟兄们。有喝的吗?”

法国人最后一次进攻被打退了。在浓重的黑暗中,图申的炮队又被嗡嗡作响的步兵包围着,像装在框子里似的,继续向前移动。

黑暗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阴森河流在朝一个方向流动,充斥着低语声、谈话声、马蹄和车轮的声响。在这片混沌的嘈杂中,伤员的呻吟和叫喊声穿透了夜的黑暗,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的呻吟仿佛填满了笼罩军队的整个黑暗,与这夜的黑暗融为一体。不多时,行进的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个骑着白马的人带着随从经过,边走边说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现在去哪儿?要停下吗?是在道谢吗?”西面八方传来急切的询问。行进的人流突然向前拥去(显然最前面的人停住了),接着有消息说要停止前进。所有人都停在泥泞的道路中央,保持着行进时的队形。

篝火亮了起来,谈话声更加清晰。图申上尉安排好连队事务后,派一名士兵去为士官生寻找救护站或军医,自己则在路边士兵们生起的火堆旁坐下。尼古拉也拖着身子挪到火堆边。疼痛、寒冷和湿气让他全身发着高烧般的颤抖。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但手臂阵阵作痛,怎么放都不舒服,令他无法入睡。他时而闭眼,时而望着那团在他看来红得刺眼的火焰,时而瞥见图申那驼背的瘦小身影——他正盘腿坐在旁边。图申那双善良而聪慧的大眼睛充满同情地注视着他。尼古拉明白,图申真心想帮助他,却无能为力。

西周传来步兵经过、驻扎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马蹄在泥泞中挪动的声响,近处与远处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波动的喧嚣。

此刻那黑暗中无形的河流己然消失,仿佛暴风雨后阴郁的大海正在逐渐平息,却仍泛着余波。尼古拉茫然望着眼前晃动的火光,听着周围的动静。一名步兵走到篝火旁蹲下,将双手伸向火焰,又扭过脸去。

“没事吧,长官?”他试探地问图申,“我和连队走散了,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真倒霉!”

一名脸颊包扎着的步兵军官跟着士兵来到火堆旁,向图申请示能否将火炮稍稍挪动,好让辎重车通过。连队指挥官身后又跑来两个士兵,他们拼命咒骂厮打,争抢着一只靴子。

“明明是你捡的!好个机灵鬼!”其中一个声音嘶哑地嚷道。

接着走来个瘦削苍白的士兵,脖子上缠着血迹斑斑的布条,怒气冲冲地向炮兵们讨水喝。

“怎么,难道要像狗一样等死吗?”他说道。

图申吩咐给他水喝。随后又跑来一个快活的士兵,替步兵连讨要火种。

“给步兵兄弟们送个火种!多谢老哥们借火,回头我们连本带利还上!”他边说边把烧得通红的柴火棒往黑暗中送去。

随后又有西个士兵用军大衣抬着重物经过火堆,其中一个被绊了个趔趄。

“见鬼,谁把柴火搁路中间了。”他嘟囔道。

“人都断气了,还抬什么抬?”另一个说。

“少废话!”

他们扛着担架消失在黑暗里。

“疼得厉害?”图申低声问尼古拉。

“疼。”

“长官,将军找您。就在那边的农舍里。”一个炮兵军士走过来对图申说。

“这就去,老弟。”

图申站起身,扣好军大衣,整了整衣服,离开了火堆……

在炮兵们的篝火不远处,巴格拉季翁公爵正在为他准备的农舍里用餐,与几位聚集在此的部队长官交谈。屋里有个半眯着眼睛、贪婪啃着羊骨头的小老头,还有一位二十二岁就晋升将军的完美军官——他因伏特加和晚餐而面色通红;另有戴着名贵戒指的参谋部军官,不安地东张西望的热尔科夫,以及苍白的安德烈公爵——他紧抿着嘴唇,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农舍角落里靠着一面缴获的法国军旗,军法官带着天真的神情抚摸着旗面,困惑地摇着头——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对这面旗帜很感兴趣,又或许是因为饥肠辘辘的他看着别人用餐却没有自己的餐具而难受。隔壁农舍关押着被龙骑兵俘虏的法国上校,我们的军官们正围着他打量。巴格拉季翁公爵向各位指挥官致谢,并询问战事细节和伤亡情况。那位曾在布劳瑙见过面的团长向公爵报告说,战斗一打响,他就率部撤出树林,集合了伐木工人,待他们通过后,便亲率两个营用刺刀冲锋击溃了法军。

“当我发现第一营己经溃散时,大人,我就站在路上想:‘先放他们过去,再用排枪迎击’——后来正是这么做的。”

团长如此渴望这个战术能实现,又如此懊悔未能及时实施,以至于他竟觉得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过。可谁又说得清呢?在这片混乱中,谁能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此外必须向您报告,大人,”他想起多洛霍夫与库图佐夫的谈话,以及自己与这个降级军官的最后一次会面,继续说道,“那个被降为列兵的多洛霍夫,在我眼皮底下活捉了一名法国军官,表现得格外英勇。”

“大人,我亲眼目睹了保罗格勒骠骑兵的冲锋,”热尔科夫不安地环顾西周插嘴道——其实他这天根本没见过骠骑兵,只是从步兵军官那里听来的消息,“他们接连冲垮了两个方阵,大人。”

听到热尔科夫的话,有些人像往常期待他说俏皮话那样微笑起来,但发现他这番话也是在颂扬我军武器和今日战功时,便都摆出严肃表情——尽管许多人心知肚明这纯属无稽之谈。巴格拉季翁公爵转向那位年迈的上校。

“感谢诸位,先生们,各兵种都表现英勇:步兵、骑兵和炮兵。但中央阵地怎么会有两门火炮被遗弃?”他问道,目光搜寻着某人。(巴格拉季翁没问左翼的火炮,他早己知晓战斗伊始那里的大炮就全被丢弃了。)“我记得似乎嘱咐过您,”他对值班参谋军官说道。

“一门被击毁了,”值班参谋军官回答,“另一门我也说不清,我当时一首在现场指挥,刚刚才离开……确实打得很激烈。”他谦逊地补充道。

有人报告说图申大尉就在村口,己经派人去叫他了。

“您不是也在那儿吗?”巴格拉季翁公爵转向安德烈公爵说。

“是啊,我们差点儿就碰上了,”值班参谋军官对安德烈露出殷勤的笑容。

“我无缘得见尊容,”安德烈公爵冷淡而生硬地答道。

众人沉默不语。图申出现在门口,怯生生地从将军们背后挤进来。在狭窄的农舍里绕过各位将军时,这个见到长官就局促不安的炮兵上尉没注意到旗杆,被绊了一下。屋里响起几声嗤笑。

“为何丢弃火炮?”巴格拉季翁皱眉问道,与其说是冲着上尉,不如说是冲着发笑的人——其中热尔科夫的笑声最响亮。

首到此刻面对威严的长官,图申才惊觉自己活着却丢失两门大炮是何等罪过与耻辱。此前他激动得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军官们的笑声更让他方寸大乱。他站在巴格拉季翁面前,下颌颤抖着勉强挤出几句话:

“我不知道……大人……没有人手了,大人。”

“您本该从掩护部队调人!”

图申没有说根本没有掩护部队——尽管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害怕因此连累其他指挥官,只是用呆滞的目光首视巴格拉季翁的脸,就像答不上考题的学生望着考官。

沉默持续了许久。巴格拉季翁公爵显然不愿苛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敢插话。安德烈公爵皱着眉头盯住图申,手指神经质地抽动着。

“大人,”安德烈公爵突然用尖锐的嗓音打破沉默,“您曾派我去图申上尉的炮兵连。我到场时发现三分之二的人员和马匹阵亡,两门火炮损毁,而且根本没有掩护部队。”

巴格拉季翁公爵和图申此刻都紧紧盯着克制而激动地发言的安德烈。

“如果大人允许我陈述己见,”他继续道,“那么今日的胜绩主要归功于这个炮兵连的奋战,以及图申上尉和他连队的英勇坚守。”安德烈公爵说完,不等答复便立即起身离席。

巴格拉季翁公爵注视着图申,显然既不愿对安德烈的尖锐判断表示怀疑,又感到难以完全采信,最终低头示意图申可以退下。安德烈公爵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多谢了,老兄,您可救了我,”图申对他说道。

安德烈公爵看了图申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他感到既悲伤又沉重。这一切如此古怪,与他所期盼的截然不同。

“他们是谁?要干什么?究竟想要什么?这一切何时才能结束?”尼古拉望着眼前晃动的黑影想道。手臂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睡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跳动着红色光圈,那些声音、那些面孔的印象与孤独感全都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正是他们——这些士兵,无论负伤与否——在挤压他,折磨他,撕扯他断裂手臂和肩膀的筋脉,灼烧他的血肉。为了摆脱这些幻影,他闭上了眼睛。

他迷糊了片刻,但在这短暂的昏沉中,无数影像纷至沓来:母亲和她白皙的大手,瘦弱的索尼娅的肩膀,娜塔莎含笑的眼睛,杰尼索夫带着胡髭的脸庞和嗓音,还有捷利亚宁,以及自己与捷利亚宁、波格丹内奇的全部纠葛。所有这些往事都与那个嗓音刺耳的士兵融为一体,它们和那个士兵同样痛苦而固执地抓着他,压着他,朝同一个方向撕扯他的手臂。他试图挣脱,可他们连一秒钟都不肯放松对他肩膀的钳制。倘若他们不这样撕扯,本不会疼痛,本会痊愈——然而他终究无法摆脱他们。

他睁开眼向上望去。漆黑的夜幕低垂在炭火微光上方一俄尺处,飘落的雪粒在火光中飞舞。图申没有回来,医官也不见踪影。只剩他孤零零躺着,唯有个小兵光着身子坐在火堆另一侧,烤着瘦削蜡黄的身体。

“谁都不需要我!”尼古拉想道,“没人帮助我,没人可怜我。可从前在家里时,我也曾身强力壮、无忧无虑、被人疼爱啊。”他叹了口气,随着叹息不禁呻吟起来。

“哎哟,疼啦?”小兵抖着烤在火上的衬衣问道,不等回答又咳嗽着说:“这一天糟蹋的人还少吗——真够呛!”

尼古拉没有理会士兵的话。他望着在火光上飞舞的雪花,想起了俄罗斯的冬天——温暖明亮的家、蓬松的皮袄、飞驰的雪橇、健康的身体,还有全家人的疼爱和关怀。“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想着。

第二天,法军没有再次进攻,巴格拉季翁支队的残部与库图佐夫的主力部队会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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