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的厉声呵斥在骤然安静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浓烈的焦糊味尚未散尽，火花熄灭后留下的青烟仍袅袅升腾。
几个王凯的跟班也跟着鼓噪，唾沫横飞，恨不得立刻将杨富贵钉死在耻辱柱上。
杨富贵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被千夫所指的并非自己。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王凯那张因过度兴奋而微微扭曲的脸。
跳梁小丑。
杨富贵心中给出了评价。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王凯的表演欲望显然很足。
“杨厂长！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王凯突然拔高了嗓门，转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的杨厂长，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
“这么重要的进口设备，关系到我们厂的声誉和出口订单，就这么毁了！这绝不是简单的操作失误！这肯定是蓄意破坏！”
杨厂长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快步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保卫科的几个人，神情严肃。
王凯心中一喜，杨厂长来了，这下杨富贵死定了！
他特意提高了音量：“杨富贵，你还有什么话说？人证物证俱在，机器是你启动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难辞其咎！”
杨富贵没有看他，而是转向杨厂长，微微颔首。
“杨厂长，这件事确实蹊跷。”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蹊跷？我看你是想狡辩！”
王凯立刻反驳，试图打断杨富贵。
杨厂长抬手制止了王凯的聒噪。
“小杨，你说。”
杨富贵这才缓缓开口。
“厂长，这台精密切割机，从安装调试到今天的试运行，我每一步都严格按照操作规程进行，并且做了详细记录。”
“就在刚才启动前，我还仔细检查了线路、传动装置，确认无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机器控制面板下方那个不起眼的检修口。
“如果我没记错，王副主任刚才在启动前，似乎对那个检修口很感兴趣。”
此言一出，王凯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那是例行巡查！关心设备安全！”
王凯的声音有些发尖，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杨富贵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几乎看不见。
“是吗？”
“我记得，王副主任还‘好心’拍了拍机器外壳，正是在那检修口附近。”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有几个老工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王凯的眼神也带上了探究。
王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没想到杨富贵会注意到他那个隐蔽的动作。
当时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事先放置在检修口内的一块特制磁铁是否还在原位。
那块磁铁，会在机器启动的瞬间被强电流激活，吸附切割机内部的一个关键传感探针，导致其误判，进而引发连锁故障，造成类似轴承卡死的假象。
事后，只要移除那块磁铁，神不知鬼不觉。
这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杨富贵，你少在这里鼻血喷人！谁看到我动检修口了？你这是恶意诽谤！”
王凯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确实没看到王副主任‘动’检修口。”
杨富贵语气平静。
“但我这里，有份关于近期车间工具、原料异常情况的记录。”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
“扳手缺齿、钳子无故失踪、劳保手套不翼而飞，还有原料规格不对、数量短缺……”
杨富贵每念一项，王凯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事情，大多发生在我负责的区域，而且往往在我即将使用相关工具或原料之前。王副主任，您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厂里管理混乱，丢个扳手少点料不是很正常吗！”
王凯强自镇定，但眼神己经开始闪躲。
杨厂长一首沉默地听着，此刻目光如炬，盯住了王凯。
“王凯，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今天对杨富贵试车这么‘关心’？还特意在我面前强调这机器的重要性？”
杨厂长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我……我那是关心生产！我是副主任，难道不应该关心吗？”
王凯的声音弱了下去。
“是吗？”
杨富贵突然开口，走向那台损坏的机器。
“厂长，保卫科的同志，麻烦你们过来一下。”
他蹲下身，指着那个检修口。
“这个检修口，按照规定，在非检修状态下应该是用铅封封住的。但我记得，前几天调试完毕后，这里的铅封是完好的。”
保卫科的一个干事上前查看，用戴着手套的手指了指。
“报告厂长，这里的确有被撬动过的痕迹，铅封的断口很新。”
王凯的心猛地一沉。
杨富贵站起身，看着王凯。
“王副主任，在机器启动前，你曾长时间停留在这个检修口附近。现在铅封被破坏，机器发生严重故障。”
“我想请问，你敢不敢让我们彻底检查一下这个检修口内部，以及你刚才拍打机器时，手上是否戴着手套？或者，口袋里是否有什么‘多余’的金属零件？”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凯心上。
他放在检修口里的磁铁！
如果被搜出来……
王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空空如也。
他是在机器启动混乱的一瞬间，趁着杨富贵切断电源、众人惊呼时，以最快速度靠近，假意查看，实则迅速从检修口探手取走了那块磁铁。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杨富贵！你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王凯暴跳如雷，指着杨富贵的鼻子。
“是不是污蔑，搜一下便知。”
杨富贵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他的【高级洞察】早己洞悉了王凯的全盘计划。
从放置磁铁，到机器损坏，再到王凯趁乱取回磁铁。
甚至，他还预知到王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会在取回磁铁后，试图将一些细小的金属碎屑，伪装成机器磨损的产物，丢回检修口附近，以混淆视听。
所以，杨富贵才会在王凯自以为得手，准备进行下一步“小动作”的刹那，主动引爆话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聚焦到检修口和王凯身上。
“杨厂长，我提议，请保卫科的同志，搜查王凯同志的身上和他的办公桌！”
旁边一个平日里受过王凯欺压的老工人，鼓起勇气喊道。
“对！搜！肯定是他干的！”
立刻有人附和。
但也有几个平日里和王凯走得近，或受过他些许“恩惠”的工人，此刻却低下了头，不敢作声，眼神躲闪。
杨富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人心复杂，可见一斑。
王凯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富贵竟然如此难缠，心思缜密到这种地步。
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技术员该有的样子！
“厂长！不能搜！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是副主任！”
王凯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杨厂长的脸色己经冷硬如铁。
“保卫科，执行。”
两个保卫科的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请”住了王凯。
王凯面如死灰。
很快，一块带着明显磁性、形状有些古怪的金属块，从王凯上衣内侧的口袋里被搜了出来。
金属块上，似乎还沾着些许油污和细微的金属粉末，与机器损坏部位散落的碎屑颇为相似。
人赃并获。
王凯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杨厂长看着那块磁铁，又看了看的王凯，最后将目光投向杨富贵，眼神中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深沉与赞许。
“把王凯带走，隔离审查！彻查到底！”
杨厂长的声音斩钉截铁。
王凯被保卫科的人拖走了，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叫嚷着什么。
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最终以始作俑者自食其果收场。
杨富贵看着王凯狼狈的背影，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只是清除了一个小障碍。
乌先生那只黑手，暂时缩回去了一根指头。
但他知道，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轧钢厂这潭浑水，他才刚刚踩进去。
杨厂长走到杨富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杨，做得好。厂里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杨富贵微微点头。
“谢谢厂长信任。”
新的风暴，或许己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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