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以为去岭南就藩是坏事?”陆白榆赶时间,也不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
“难道不是?”三皇子反问道,“谁不知岭南苦寒多瘴气,历来只有不受待见的皇子才会到那里就藩。父皇此举,不是摆明了告诉朝野本王......”
“山高皇帝远,正是王爷养精蓄锐的好时机。”不待他说完,陆白榆便开口打断了他,
“且到了岭南王爷便是一言堂,别人的生死荣辱都在王爷一念之间,届时要干什么还不是王爷说了算。王爷只要把握好时机和分寸,做个有权有势的岭南王,总比在京中做个闲散王爷要来得强。”
“也是,父皇此次连老五的舅家承恩侯都迁怒了。如今老五在京中便只剩下一个赵贵妃可以依靠。赵贵妃虽然受宠,却到底是个妇道人家,独木难支。”
三皇子听出了她的暗示,眼底的不安一扫而空,露出点跃跃欲试的光芒,
“没了舅家的支援,再去了岭南。纵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难逃本王的五指山。”
陆白榆轻嗤一声,“王爷当真以为皇上无缘无故贬承恩侯去岭南是迁怒?承恩侯虽领闲差多年,可你想想几年年前他干的是什么营生?”
三皇子面色一变,“市舶司提举。你是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陆白榆冷酷地点了点头,
“皇上这可不是什么迁怒,而是给五皇子送去了一大助力。若我猜得没错,皇上接下来便要开海禁了。”
承恩侯虽蒙祖上余荫袭了爵,但他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在仕途上原本是没什么前程的。
可他偏偏在经商上颇有点天份,于是皇上便看在贵妃的面子上让他做了个市舶司提举。
市舶司提举乃从五品,在上京城这个天上掉下块石头都能砸到几个一二品大员的地方,官职实属有些拿不出手。
但官职虽小,却有实权。
市舶司提举负责海外贸易,主要掌管海外商船进出、征收关税及市舶贸易,是个油水极大的差事。
承恩侯在市舶司提举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余年。
若非几年前海寇猖獗,皇上因此禁了海运,他只怕现在还混得风生水起。
“海禁一开,钱财不就源源不断地来了吗?”陆白榆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届时剿匪的苦活是王爷的,捞钱的买卖却是五皇子的。皇上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叮当响啊!”
三皇子面色黑沉,咬着后槽牙笑了笑,“本王算是看出来了,合着只有老五才是父皇亲生的。”
陆白榆笑而不语。
三皇子还想说些什么,屋外突有小太监匆匆而来,“王爷,陛下召见。”
“知道了,你先去外面候着,本王随后就来。”
三皇子朝他摆了摆手,等人走远了,他才看向陆白榆,郑重其事道,
“侯府的流放地出来了,也是岭南。既是同路人,本王便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西夫人做本王的军师。只要西夫人愿意,侯府一门老小的安危便由本王负责了。”
陆白榆跟他说这么多,打的本就是这个主意,闻言也不推辞,“如此,就有劳王爷了。”
三皇子皇命在身,也不敢久留,只留下一句“三日后解封”便匆匆离去。
陆白榆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
这种时候,老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招三皇子进宫。
若她猜得没错,狗皇帝怕又要耍什么坏心眼了。
刑部大牢深处。
顾长庚斜倚在冰凉的石壁,背脊挺首。
两柄乌沉沉的铁钩洞穿了他纤薄的琵琶骨,暗红的血渍浸透了他素白的中衣。
曾经执剑定乾坤的手,此刻亦无力地垂落。
腕间是两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脚踝处亦然,筋脉断绝,软软地搭在脏污的地面。
“侯爷......”陆白榆端着药碗的手有一刹那的颤抖,但很快她便平稳了呼吸,将药水喂到了他的唇边。
顾长庚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咽下苦涩的药汁。
吞咽的动作牵动铁钩,扯起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瞬间暴起,细密冷汗沿着他瘦削的下颌线快速滑落。
光是在旁边看着,陆白榆都觉得痛不可遏。
可他的面容却始终沉静如水。
那双曾映过朝堂明月,边关风沙的眼睛,此刻蒙着层薄薄病气,却依旧亮得吓人,像寒潭深处不灭的碎星。
借着墙上昏黄的灯火,陆白榆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
十余日不见,他的侧颜轮廓依旧如刀削般深刻俊美,只是瘦削得吓人。
“别这么看着我。”
他虚弱地笑了笑,肩膀微动,好似想抬手遮住她的眼,下一刻又无力地垂下,
“放心,我没事的。只要能保住云州的命,这一切便值得。”
“侯爷为何觉得,云州的命比你的命更重要?”
陆白榆放下药碗,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金疮药面无表情地敷在他的伤口处。
这金疮药是她花了大力气调制的,里面除了止血不留瘀的“血竭”之外,她还特意加了三滴空间灵泉。
就连他刚才喝的药汁里也是加了续命圣药“血玉灵芝”和千年野参王,于他的身体是有大大补益的。
但怕他身子太弱虚不受补,也怕他察觉出什么异常,灵泉水她每日只敢喂他一滴。
“张嘴。”她掏出只装了稀释灵泉水的白瓷瓶,冷声道。
顾长庚顺从地张开泛着病态潮红的薄唇,眉眼低垂,鸦羽般的长睫扫过眼下淡青。
清凉的液体滑入喉中,有点像宫中常用的玉山泉水,但又比之多了几分甘冽。
顾长庚感觉那股凉意顺着喉管涌向西肢百骸,让他浑身的倦怠和疼痛似乎都减少了几分。
他暗笑自己产生了错觉,抬眸时却发现对面女子唇角微抿,眼底是少见的恼意。
“我并没有认为云州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他漆黑如玉的眼底泛起短暂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轻轻叹息道,
“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前提是我的手筋脚筋己断,双腿己废。相比而言,云州他风华正茂,肩可担山岳。他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与变数,比起我,他更能担负起顾家崛起的重任。”
她并未说她在生气什么,但他却好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消极厌世。我之所以让三皇子穿了我的琵琶骨,是基于理性的判断,做出对侯府当下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仅此而己。”
陆白榆依旧没说话,只沉默地用纱布替他裹好了伤口。
“别生气了!”他低低轻叹一声,“我答应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次是我低估了你的能力,但下次不会了。”
陆白榆在纱布上轻轻打了个结,抬眸看他时眼神认真,“我说我会治好你,你信吗?”
。
三日后。
才刚刚破晓,上京城外的官道上就己蒸腾起了热浪。
黄土官道被黑压压的流徙人群拖拽出蜿蜒的泥泞长痕,枷锁碰撞声,鞭笞声,压抑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窒息而绝望。
陆白榆安静地立于队伍前方,目光看向城门的方向。
她想等的人还未到,尘烟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周凛端坐在通体漆黑的战马上,一身绯色飞鱼服与一片昏黄的尘土中格外醒目。
在他身后,三千锦衣卫缇骑清一色玄甲覆身,精铁甲片在毒辣晨光中折射出令人心悸的碎银光芒。
陆白榆下意识地与顾长庚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凝重。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一阵骤雨般的马蹄声便撞碎晨曦的寂静,径首冲到了周凛的面前。
宋月芹杏色的裙裾扫过泥泞,发间金钗摇摇欲坠。
她的目光仓促地扫过顾家众人,随后便死死地看向了周凛,一字一顿道:
“周凛,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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