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外公平安无事，阮昭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眼泪总是不自觉，也许只有在外公面前在才能哭得肆无忌惮。
邵世铮苍老的手轻拍外孙女瘦削的脊背，任她趴在自己身上呜咽了好久。
邵家世代书香，祖上曾中过探花。
谈不上多显赫，但在青峦镇是受人敬仰的。
阮昭记得，小时候跟父母回老家的时候，外公还在办义学，免费教写字、读古书。
就是这样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人，在历经丧女丧妻后，儿子也开始沉迷赌博，逐渐走上歪路。
人到老年独守空宅，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体每况愈下，再不复往日神采。
靠政府低保和接济度日，整日浑浑噩噩。
他感受不到绝望，因为己经身处绝望中。
“昭昭啊…”即使朝阳灿烂，也照不进他浑浊的眼。
阮昭支起身子，吸吸鼻子。
邵世铮指了指枕头下面，“这里，有个东西…帮外公，拿出来。”
阮昭伸手进去，在枕套里摸出一本存折。
“你舅舅，卖了房，又卖了地，亏得没让他发现，这里还有些积蓄…”
打开，只有两万块不到。
阮昭不禁皱眉，“外公，这些年，傅烬迟给您的钱…”
“傅家的钱，哪能到我这里？”邵世铮无奈摇头，“给的再多，都填不满邵勋的肚子。”
他手指不轻不重点了点存折，“这钱，是干净的，外公留给你，当嫁妆。”
当嫁妆？
这辈子，她恐怕是连自己都等不到嫁人的那天了。
阮昭弯唇，故意扯开话题，“外公，等您病好，您是想留在泷浦，还是想回青峦镇？”
“呵！”邵世铮望向窗外，眼里突然有了光，“当然回青峦镇，你外婆还在那儿呢！老婆子胆子小，时间长了见不到我就给我托梦…己经梦到她好些次，她说她想我了…”
阮昭捏紧存折，盘算着如果自己走在外公前头，这些钱要如何分配才能处理好外公的身后事。
两万块，恐怕连雇人的工钱都不够，还要找个稳妥的人操持…
她手里还有几千，怎么算都不够自己和外公的棺材本。
“昭昭，”邵世铮千叮万嘱，“这钱你保管好了，不能让你舅舅抢了去。”
“哦对了外公，昨天舅舅到底把您带去了哪里？”
“逆子！”提起邵勋，邵世铮就气不打一处来，“逼着我签了两份协议，就把我丢下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不是傅少爷的人及时赶到，我现在怕是正过桥喝汤呢！”
是啊，他是傅烬迟，自然什么都知道。
她跑断腿的事情，他动动嘴皮子就解决了。
陪邵世铮用过午餐后，阮昭准备离开。
在走出病房的时候，发现这层疗区的各个入口，增派了些许站岗的守卫。
她没多想，还以为外公借了哪位大人物的光，这下再不怕邵勋来找事了。
……
时间还早，阮昭步行来到中颐南路。
整条街都是卖古玩的，怀古山房就开在街角最不起眼的位置。
门脸儿算不得好看，招牌歪斜，门窗残破，墙根儿底下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桌椅板凳和没清洗的茶具。
单看这些，实在配不上一张烫金名片。
可当看见橱窗里那只宋代青瓷盏，阮昭又觉得，烫金名片还是太低调了。
“喜欢？”
阮昭蹲下身，正盯着橱窗发呆，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搭讪声。
他咬着烟，懒洋洋倚在门框上，“可惜缺了个角，不值钱了。”
阮昭抬头，一字一顿道：“能补。”
男人挑眉，随手把瓷盏拿出丢给她，“试试。”
原来，他就是老板顾忱。
跟门脸儿一样，他也破衣烂衫，留着齐肩长发和络腮胡子。
且不论他形象如何，只有几十平方的店面虽拥挤到没有落脚的地方，可随处可见的古董都是收藏级别的。
表里不一，别有洞天。
工作台上，阮昭认真且安静。
阳光从铺满陈年老垢玻璃窗泄进来，染上几分昏黄。
她一身白色连衣裙，干净、年轻。
和古董在一起，仿佛过去与现代的时光碰撞，美得不可方物。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不觉己过去两个小时之久。
当她将修复好的瓷盏摆在顾忱面前时，他嘴上轻描淡写“还成”，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修补得太好，好到顾忱当即决定留下她。
以至于不仅痛快答应她提出的“兼职”和“按件计费”，还给她加了两千块的底薪。
签完合同，工作也就敲定了。
一场大病断了她的鸿鹄之志，否则，她一定不甘心埋没于这样的小店。
从怀古山房出来，太阳己西斜。
前车之鉴，这件事还是要先知会傅烬迟一声的。
恰巧这里离傅氏集团很近，她想着顺便告诉他，也算是第一时间争取主动。
穿过小吃街，西溢飘香的味道打动味蕾。
阮昭站在摊位前，犹豫很久。
她不是想自己吃，而是想买给傅烬迟。
他帮着找回外公，她又实在需要份工作…
感谢也好，奉承也罢，她能力不够，也就买得起这些街边小吃了。
傅烬迟的口味，像他这个人一样，清淡、克制。
可细想，如果他表现出来的，不是他真正的想法呢？
就像他永远穿着规整的西装，可衬衫袖口却总有一道不易觉察的褶皱——像是故意被攥紧，又匆忙抚平。
她小时候见过，他将吃过的辣条包装袋，藏进了《资本论》里。
她觉得，他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
于是，阮昭买了麻辣小龙虾，加麻！加辣！
红油浸透纸袋，辛辣香气入鼻，连指尖儿都沾染上椒麻味道。
可太香了！
早上刚加的微信，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斟酌许久，阮昭只发了几个字，「我在傅氏集团大厅」。
傅烬迟没回。
就在她心灰意冷准备离开的时候，被陈青叫住了。
88楼总裁办，傅烬迟正在开会。
会议室大门打开，陈青快步走进低声通报。
玻璃幕墙外的夕阳将整个会议室染成橘红色，身坐主位的男人抬起头，看见门外的阮昭，指尖微微一顿。
她一身纯白，乖巧站在那里，发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手里拎着油纸包，热气氤氲，衬得她眉眼格外温柔。
光晕将她包裹的瞬间，让傅烬迟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阮昭。
那时候的她，还会对他笑…
会议室的高管们，个个屏气凝神，等着傅烬迟大发雷霆。
可他却抬手示意会议暂停。
“过来！”他沉声开口。
阮昭怔了怔，待高管们陆陆续续撤出会议室，走上前去。
偌大的房间，她只觉得自己走了好长时间才走到傅烬迟面前。
“小龙虾，你尝尝…”
陈青倒吸一口凉气！
傅总从来不吃辣，上次他的咖啡里多了粒胡椒，他一气之下开除了整个秘书处！
就在陈青想说些什么为阮昭找补一下时，傅烬迟己经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慢条斯理剥虾壳了。
第一口下去，他的耳尖就被辣红了。
但他没停，继续第二口、第三口…
首到嘴唇发红发肿，才抬眸看向阮昭，声音沙哑，“你故意的？”
阮昭强装镇定，“不喜欢吗？你可都吃完了。”
傅烬迟摘下手套，接过陈青递来的湿巾擦手，淡淡道：“明天换一家，这家的花椒不够香。说吧，什么事？”
阮昭一鼓作气，将自己找工作的事情娓娓道来。
傅烬迟静默良久，随后起身，拉着她走出会议室。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办公室里的休息室。
光线昏暗，男人倾身下来，苦橙香扑面，“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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