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可外面空气实在新鲜。
见她站在门口跃跃欲试，福嫂介绍道：“沉渊公馆最动人的景致，当属漫桥回廊下的雨幕琉璃，林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单疏桐拢了拢身上的雪青色披肩，微微回头，“麻烦您带路。”
福嫂心里一惊：这林夫人的侧颜，果真和阮昭那丫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您这边请！”
福嫂给林夫人撑伞，指引她向人工湖方向走去。
沉渊公馆亮化做得极好，即使阴雨天，路也看得一清二楚。
在经过花园小径时，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用软布一点点擦着鹅卵石。
单疏桐停下脚步，“她怎么了？”
福嫂回答：“晓玉是我侄女，笨手笨脚的在主人家面前打翻了一杯茶，被罚擦这石子路。”
“路就是给人踩的，擦了何用？况且下雨天本就除尘，岂不多此一举？”
单疏桐说着，加快脚步来到晓玉面前。
“你叫晓玉？”
晓玉抬起头。
她眼尾红红，手指被碎石磨出了血。
雨水打湿了她的白色纯棉T恤，左侧胸前清清楚楚显现的红色月牙形胎记，让单疏桐心头一紧。
福嫂嗔怪，“傻丫头别愣着，这是林夫人，快叫人！”
晓玉跪着，用手抹了把挡在眼前的刘海，“林夫人好，我是杜晓玉。”
单疏桐鬼使神差地蹲下身，“你，生日是哪天？”
“是冬月初八。”
单疏桐心里燃起的火倏地灭了。
身后撑伞的福嫂插话，“冬月初八是晓玉被捡回来的日子，她哪里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啊！”
*
阮昭发现，自己最近开始忘记一些事情。
比如，她正好好的修复瓷器，忽然就想不起来下一步该用什么釉。
明明是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步骤，现在却要用力想很长时间。
苍白的甲床下泛着青紫，轻轻一碰都痛得不行。
手指开始不受控地颤抖，连最细的笔都握不住。
曾经完美修复的瓷器，现在无一不出现裂痕。
再比如，上一秒还在跟傅烬迟生气，下一秒就在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然后，就会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拥抱，力气大到发颤。
咳血的次数变频繁，从最开始咳出血沫到后来大口大口呕血。
有一次，她在浴缸里泡澡，突如其来的一口鲜血，哗啦一声吐在地砖上，迸溅的到处都是。
她吓坏了，随即打开花洒，让水流冲走所有痕迹。
可站在门外的傅烬迟还是看见了。
看见她恐惧的泪水，看见她惊慌失措的神情。
好在，她第二天就会忘记。
只不过会指着自己浮肿到无力走路的腿脚问，“怎么会这样，我感觉好累。”
她知道自己记性不好，在没有傅烬迟陪伴的时候，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跟全息投影聊天。
把她尚能记住的人和事，都告诉“傅烬迟二代”，并且请他牢牢记住。
行将就木，她的体温在逐渐消失，即使贪恋阳光，也永远暖不起冰冷的双手。
闻不到茶香，却总能嗅到傅烬迟身上“雪”的味道。
此时正值暖春，怎么可能有雪的味道。
后来，“傅烬迟二代”跟她解释：癌症晚期患者，常会嗅到冰雪或铁锈味。
哦，原来如此！
......
西月底，泷浦市的郁金香开得正盛。
阮昭的身体被天价的药吊着，活着不舒服，死得不痛快。
这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傅烬迟交代她好生待在朝邸，他要去参加林氏夫妇的认亲宴。
阮昭为林夫人感到开心，“怪不得那场拍卖夜的名字叫霁月东方遗珍，原来他们回国，是为了寻找女儿，真好，得偿所愿了。”
傅烬迟注视她的眼睛，“他们的女儿是杜晓玉，沉渊公馆的女佣，福嫂的侄女。”
阮昭的大脑宕机了一下下，用力回想，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和晓玉有过争执，“这么，巧？”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荆囚》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傅烬迟她虎口，“过于巧合，可能就是有意为之了。”
“什么意思啊？”
傅烬迟伸手，轻轻拨开她的小衫，露出左前胸的一道疤，“好好的月牙胎记，被拦腰砍断了...还疼吗？”
阮昭觉得他怪怪的，“都过去好长时间了吧，再疼要出问题了...你怎么了？”
傅烬迟欲言又止，“没什么，等我回来。”
“等一下！我要带份贺礼！”阮昭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的修复台上，还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
青瓷盏、鎏金佛、断弦琴...
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却都不够“合适”。
阮昭低着头，“林夫人什么都不缺，我实在想不出，送她什么了...”
傅烬迟猛地将她搂进怀里。
她那么瘦弱，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裂响。
“你活着...”他声音暗哑，“就是最好的贺礼。”
怀里的人儿笑了。
“傅烬迟，帮我找张红纸吧。”
最终，阮昭只托他捎去一方素笺。
金漆勾勒着单疏桐最喜欢的缠枝莲纹，角落里拓着一枚昙花印记。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林夫人送她的万福被，每个福字里都绣着昙花。
可知道昙花纹路，对林夫人来说一定意义匪浅。
礼尚往来，想必她会喜欢！
*
傅烬迟离开后不久，阮昭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请求微信好友的信息。
附言：我是傅明。
阮昭将信将疑点了同意。
不多时，那边就发过来了视频通话请求。
当傅老爷子那张威严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阮昭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
“哼，要死了还不安分！”
老爷子说话不好听，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将死之人。
不难看出，他对阮昭，的确恨之入骨。
阮昭抿了抿嘴唇，“老爷子，是您主动加我的微信，您要是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把您拉黑了！”
傅明吹胡子瞪眼！
要不是他的好孙子为了保护这个女人，在朝邸西周启动了明暗双线护卫，以及科技监控和人脸识别，任何人都难以接近，他何至于采用视频通话这么老土的方式！
到头来还被威胁不好好说话就拉黑...这窝囊的哑巴亏，他何尝吃过！
老爷子气鼓鼓地翻转摄像头，“先看这些！”
阮昭又拉近手机。
出现在眼前的，是三份文件。
《傅氏股权质押书》、《骨髓活体捐赠协议》、《遗体捐赠公证书》
傅明苍老的声音如同淬毒，
“你以为给你续命的药是单单用钱就能买来的？哼，烬迟抵押了他名下的全部股份，换取黑市天价特效药，若你死亡，债权人有权肢解傅氏！”
“烬迟自愿接受基因编辑，自愿接受骨髓抽取手术，即使术后并发症风险85%，即使有极大可能终身瘫痪，作为最后一条出路，他义无反顾。”
老爷子开始气喘，“若你不治去世，他自愿成为医学实验体...”
“阮昭，你何德何能，这份恩情，你受的起吗！”
一时间，阮昭的呼吸几乎停滞。
傅明的话，缓慢而残忍地剖开她的心脏。
让她看清傅烬迟究竟做了什么——放弃傅氏股权、接受基因编辑、甚至准备随时赴死...
这些字眼砸进她脑中，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明知道必输，还赌上一切。
“疯子...”她胸脯起伏剧烈。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签署这些文件时的样子。
冷峻的眉眼，凌厉的笔锋，不曾有一刻的动摇，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公事。
他神色平静，面对她总是带着笑，殊不知在无人知晓的深渊里，独自背负了所有。
阮昭眼眶发热，喉头发紧，泪水氤氲，却咬着唇不让泪水落下。
她伸出颤抖的手，关了视频。
耳边仍然回荡老爷子的质问，“你何德何能，你受得起吗？”
不，她不要他的补偿，不要他的赎罪。
她不是受不起，而是不稀罕！
她惟愿归去路平静，再无傅姓人打搅。
傅烬迟，还是好好做他的傅家掌门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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