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周前，艾琳重归自由，好似一道隐晦的符咒失效，迈克尔·伯纳德也开始恍惚觉得，自己被命运攥住的咽喉，终于能喘口气。每个清晨，他在对夏至的期待中睁眼，盼这一日能给妻子离世后的漫漫长夜，撕开一道亮堂的口子——如今，他管那叫“死亡”，刻意避开“谋杀”二字，像在回避一个灼人的诅咒。西个月的时光，像缓慢研磨的药杵，把剧痛磨得薄了些，他终于能试着回想她，而不是像从前，一想到就喉咙翻涌，恶心与难以置信绞成利爪，掐住脖颈。
发现西尔维娅遗体时的画面，和回忆里翻涌的恐怖比起来，倒显得冷静，可那股子不适，像浸了毒液的丝，缠在骨血里。也只有在自己那张床的安全结界里，伯纳德才敢强迫自己，把记忆像老旧胶片般仔细过一遍，核对每处细节，再封进心底的暗盒，盼着往后再翻找时，别被更多时光的尘埃弄脏。他固执地做这一切，就为了骗自己：我还是那个有条理、能掌控生活的人。
就说几天前，预约接连取消，他揣着满肚子沮丧下班，脚步拖沓得像拴了铅块。推开家门的瞬间，他竟盼着她能像往常那样，蜷在沙发里，用若即若离的声调，接住他的牢骚。“喝两杯杜松子酒吧？”他进门时，甚至在心里排练，“今天那些家伙，简首把我当软柿子……” 他想象她会怎么应和——“真的呀，亲爱的，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这话哪怕裹着点疏离，听着也该像春日柔风，能把他心里的冰碴子融一融。至于她接下来要絮叨的家庭琐事，得意或烦恼，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可那天，连这点“厌烦”的期待，都成了奢侈。
“要是她下午从美发店带回来点二手丑闻，倒也有意思。” 他跨进玄关时，还这么自嘲地想。他总觉得，她那些从美发店咖啡桌听来的、关于熟人婚姻的鸡毛蒜皮，像荒诞剧里的桥段，能衬得自己的日子，好歹算“正常”。他盼着这个晚上，能是平淡婚姻的完美注脚：愉悦、慰藉、秩序井然，像上好油的老座钟，稳稳当当走针——只要她别犯了野心的病，别吵着换更大的房子，别硬挤那些口音精致得做作、请客贵得肉疼、女人热情得过分又假期遥不可及的社交圈。伯纳德常暗自嘀咕，养孩子说不定都比满足她这些念头省钱，他骨子里那点小气，在她的“野心”面前，像根刺，扎得隐秘又顽固。
可那天，前门是锁着的。他第一反应是欣慰：“这傻丫头，总算知道防贼了。” 往常她总爱溜出去，在熟食店关门前，搜刮点 “最后惊喜”，他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是她的可爱。可那天，这 “欣慰” 刚在心里冒头，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断。
推开门，玄关的阴影里，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他先是瞥见妻子的脚，朝着自己的方向，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支棱着，再往上看，脑袋竟卡在楼下洗手间的门里。那间粉色洗手间，条纹百叶窗配着同色墙纸，他从前总嫌太艳俗，此刻却成了最可怖的背景。地上的血迹，像狰狞的符号，他大脑发懵，第一反应是 “她摔着了？” 脱口喊：“西尔维娅，你没事吧？你怎么……”
走廊没开灯，黑暗像浓稠的墨，糊住他的视线。她身体扭成奇怪的角度，脑袋藏在门后，他想够洗手间的灯开关，脚刚挪动，就觉出脚下黏糊——那分明是血，越蹭越明显。腥味儿混着说不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却没应声。昏暗中，她的轮廓像被暴力摆弄过的破布娃娃，扭曲、耷拉着，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舒展。伯纳德往后退，眼前只剩血的微光，和她半露的胸罩那扎眼的白，像两记重锤，把 “正常生活” 砸得稀碎。
他退到客厅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警局的号码。他盯着屏幕，手首发颤——那天预约取消的蹊跷，妻子最后出门的古怪，还有这满室的血腥，突然像零散的拼图，要往某个可怕的方向合拢。可他没接，任手机震动到静音，他怕接通的瞬间，那些 “巧合” 会被钉成铁证，而他心底，竟还藏着一丝荒谬的侥幸：说不定这只是场噩梦，说不定明天醒来，她还会用若即若离的声调，听他抱怨那些预约取消的破事儿…… 可血的腥味还在蔓延，像在无声宣告，有些 “日常”，再也回不去了，而那些没说出口的疑问、没接通的电话，成了往后日子里，越缠越紧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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