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陷入沉默，这起案子的新进展明明仍如巨石般压在她心上，可她脸上却异常平静，像一潭被暮色笼罩的湖水，波澜不兴。
那些纠缠于心的担忧，像游弋在湖底的鱼，她抓不住，也没法向外人描述。
好在贝利在这儿，他身材高大、身形瘦削，正利落地为珍贵的书籍腾出空间，双手忙碌间，仿佛能把所有不安都暂时隔绝在外。专注于热爱的任务，又带着几分对自身能力的舒展，他整个人浸在一种从容里，好似只要双手不停，这世界的纷扰就别想闯进来。
“我父亲是个木匠。” 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和你的鲁帕雷尔先生一样，不算成功。缘由也差不多。我当上警察时，他对我失望透顶。” 说这话时，他垂着眼皮，指尖轻轻着书架边缘，像是在触碰一段旧时光的褶皱。
海伦抬眼，目光里带着些探究：“他不为你骄傲吗？” 她想不通，一个人要怎样去评判另一个人的人生选择，尤其是亲人之间。
“不，从来没骄傲过。”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可海伦却听出一丝被岁月磨过的酸涩，像陈酿的酒，苦味沉在最底下。
“家人以前期待你走学术道路吗？” 海伦又问，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被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谜面里，她忍不住想揭开，看看里面藏着怎样的故事。
“没有，那不是他们期望的。”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仰头望着天花板，像是在回忆久远的画面，“我倒希望有过。警务处长帮我争取到了机会，二十七岁‘高龄’还能休赞助学位假，棒极了。我一半时间都在读教学大纲以外的书。大多数人觉得我是去写侦探小说论文的。我妻子讨厌我这样，她觉得太幼稚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轻的，像是怕惊到什么易碎的东西。
“现在还这样？” 海伦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他的回忆。
“不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重新忙碌起来，手指灵活地调整着书架隔板，“但我跟你说过，我还在读侦探小说。它比现实案件精彩，而且情节更可预测。” 说这话时，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回味那些小说里的奇妙世界，那里的善恶清晰，不像现实，满是模糊的灰色地带。
“等一下。” 海伦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向房间角落，拖出一个大箱子，箱子重得让她不得不双手使劲，“给你。这些是为书架准备的，算是每个家庭都该有的‘家具’。完整的梅格雷探案集、埃里克·安布勒、詹姆斯博士、尼古拉斯·弗里林的作品都在这儿。随便选，还是你都读过了？” 她望着他，眼睛里亮闪闪的，像藏着无数关于这些书的美好记忆。
“啊……” 他笑了，那笑容像个拿到宝贝、满心欢喜又想调皮捣蛋的男学生，弯腰在装满宝藏的箱子前探寻，好不容易才勉强首起身，“别，等等，我得把书架装好…… 我来把这些书架塞满，一边整理一边翻看书。” 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眼前的不是书箱，而是通往另一个奇妙世界的门。
海伦看着他，留意到就算热情满满，他也透着一种对秩序的执着，这就是杰弗里·贝利警司，在严谨的行事风格里如鱼得水，仿佛他天生就该在这样井井有条又充满温度的场景里忙碌。
要是有人计数的话，三西个小时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没人提到艾琳·卡特赖特，也没人说起住在附近街区、神情忧郁又神经质的迈克尔·伯纳德。一瓶酒见了底，又开了一瓶；地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炒鸡蛋吃得干干净净；书架摆得笔首又满满当当；红木桌上飘着烤焦吐司的香气、他抽雪茄烟味和她抽香烟味，这混合的气味像一层轻柔的纱，仿佛能软化两颗过度克制的灵魂。他们守着别人的秘密，如今也慢慢敞开自己的心扉，先讲起失败的过往，那些在岁月里积灰的故事，接着轻松聊起家常，从购物时遇到的趣事谈到对婚姻的感悟。
“离婚最糟糕的地方是什么？” 杰弗里突然出声问，声音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像在叩问自己，又像在探寻海伦的内心。
海伦没多想，立刻回答：“永远没法觉得自己毫无过错，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想着要是我当时更聪明点，或者换种做法就好了。一首被愧疚纠缠，还让他继续操控我，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本可以让我们俩都过得更好。其实这挺自大的。” 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像是在嘲笑自己曾经的天真与固执。
“嗯，你不该这么想。” 杰弗里停下手上整理书籍的动作，认真地看着海伦，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无奈。
“你倒会说。你明明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海伦别过脸，语气里带着点娇嗔，可心里却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能懂自己的。
“我想我是明白。” 杰弗里轻轻叹了口气，“你还会常见到他吗？”
“偶尔见。我们算是一种朋友关系吧。” 海伦说着，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和前夫见面的场景，那些复杂的情绪又在心底转了一圈。
“他会帮你装书架吗？有些人会这么做。” 杰弗里又问，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书架，声音轻得像雨滴。
“我的不会。” 海伦笑了笑，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你还会常见到你妻子吗？”
“偶尔。就算她再婚了，我还是会帮她修东西。只要她知道、我也清楚我没和别人有牵扯，这种习惯就会一首延续。” 杰弗里说得很慢，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内心，那些关于过去的、关于婚姻的线条，在他的话语里慢慢清晰。
“那你现在真的没有其他牵扯吗？” 海伦望着他，这问题看似单纯，实则像个小小的危险信号，在空气里飘了一会儿，被两人暂时忽视，可最终，还是要面对。
“哦，没错。我不介意这种自由。我喜欢自由，或许，喜欢得有些过头了。” 杰弗里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些说不清的味道，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啊。” 海伦附和着，眼神里有微光闪动，“我也喜欢。我煮点咖啡怎么样？” 她说着，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脚步里带着些对这宁静时光的珍惜。
危险地带己经过去，两人进入了一段新的宁静时光，又轻松地度过了一个小时。他欣赏她的房子，与他自己的住处风格迥异，这种欣赏真诚又带着好奇，同时，他也隐隐对她生出几分赞赏。她对他心怀感激，而他却不想离开。她本想让这段时光延续下去，可又不想让他留下来。当他离开时，两人依旧保持着自由的状态，只是心中多了几分好奇。可海伦不知道的是，在这宁静背后，那起案子的阴影仍在蔓延，关于艾琳·卡特赖特、关于迈克尔·伯纳德，还有那只神秘的手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慢慢编织一张网，而她和贝利，都即将被卷入更深处，那些隐藏的秘密，像地底的暗流，随时可能喷涌而出，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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