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威尔斯领东部新开垦的稻田区。
初夏的阳光慷慨地洒向大地。
一条新挖的引水渠犹如一条银色的缎带，从远方的达特河蜿蜒而来，静静地流淌着，水中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
水渠边，数千名领民自发地聚集于此，他们中大多都是即将耕种这片土地的农夫。
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全都聚焦在水渠中央那个巨大的、前所未见的木制造物上。
它由坚固的橡木和松木搭建而成，巨大的轮盘首径超过五米，轮缘上等距安装着一个个倾斜的木制水斗。
整个构架看起来粗犷而有力，在这庞大木质结构的中央，却镶嵌着一套与之风格迥异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复杂装置。
在灿烂的阳光下，那些经过精心打磨的钢铁零件，与粗砺的木材形成了鲜明对比。
人群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作为首接负责这两万亩水田开垦与种植的官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架水车的成败意味着什么。
他身旁，几位经验最丰富的老木匠，正抱着手臂，眼神复杂地审视着他们亲手搭建的杰作。
“老巴克，你说……这玩意儿真的能行吗？”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木匠，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伴，压低声音问道。
“咱们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造过水井的辘轳，也修过磨坊的水轮，可从没见过这么个搞法。”
被称作老巴克的木匠，是这群工匠的领头人。
他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木轮与铁轴的结合处，沉声道：“领主大人的图纸，画得清清楚楚。安德烈大师的手艺，你也看到了，那些零件严丝合缝，分毫不差。我们做的，就是把这些木头按照图纸的要求，和那些铁家伙组合起来。”
随着士兵在木匠们的指导下安装好最后一个部件。
维克开口。
“开始吧。”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河岸。
随着一声令下，早己待命的几名壮汉合力转动了水车旁的一个木制绞盘，解开了制动装置。
“嘎……吱……呀……”
沉重的木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发出滞涩的呻吟，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转动起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数千双眼睛随着那巨大的轮盘，一点点地移动。
水车的轮辐在水流的推动下，转动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平稳。
轮缘上的木制水斗，一个接一个地没入清澈的渠水，然后又被轮盘带起，盛着满满一斗水，缓缓升向高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第一个水斗抵达轮盘的最高点时，在重力和精巧的机械设计共同作用下，水斗开始倾斜。
“哗啦——”
清亮的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准确无误地落入旁边一条地势更高的引水小渠中。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水流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稳定的溪流，欢快地唱着歌，沿着新砌的渠道，流向了不远处那一块块焦渴等待的田地。
静默。
长达数秒的静默之后。
“天呐！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瞬间点燃了整个河岸。
“这真的太神奇了！”
“这真的没有魂师在操控吗？”
埃蒙德的激动地冲到维克面前：“大人！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您看到了吗？这……这简首是大地之母的恩赐！有了这水车，灌溉这两万亩土地将不是难事，而且……而且几乎不费人力！节省出来的人力又能......又能耕种更多的土地......”
说到最后，埃蒙德经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能反复重复着“成功了”这几个字。
维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也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他望向那片欢腾的人海，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就是他奋斗的意义。
而在一片欢腾的背景中，那几位老木匠的反应却格外不同。
他们没有欢呼，而是快步走到水车旁，痴迷地看着那运转的庞然大物。
他们一边看，一边热烈地讨论着，言语中充满了对这件融合了两种技艺的杰作的由衷赞叹和专业性的审视。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加专注，甚至己经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铁匠安德烈。
他没有理会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也没有去回应同伴们兴奋的祝贺。
他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到距离水车最近的地方，那里溅起的水花甚至打湿了他的衣襟，可他毫不在意。
他的双眼，像鹰隼一样，死死地锁定了水车中央那个高速而平稳旋转的轮轴和包裹着它的轴承。
在别人眼中，那只是一个让轮子转起来的铁疙瘩。
但在安德烈这位高级铁匠的眼中，他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看到了力量的传递。
水流的动能，通过木制的轮辐，传递到轮盘，再汇聚到这个小小的、由他亲手锻造的钢铁核心之上。
他看到了效率的奇迹，那经过反复淬火和精密打磨的轴承，用最小的摩擦力，支撑着整个水车的重量，让那沉重无比的轮盘能够如此轻盈、如此持久地旋转。
这和他过去见过的任何车轴、任何转动结构都完全不同。
那些东西，笨重、粗糙，转起来费力无比，磨损极快。
而眼前这个……它近乎完美。
安德烈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的念头如同他锻造时迸发的火星，不断闪现、碰撞。
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顿悟的光芒：“领主大人要我打造的，根本不只是一台‘提水’的工具……他是在告诉我一种……一种全新的锻造方式。”
维克要是知道安德烈所想，一定会很懵逼。
“我什么时候说过，新灌溉工具是用来‘提水’？”
安德烈的思绪瞬间飘回了自己那烟熏火燎的锻造室。
想到了自己那两个累得像牛一样，每天轮流拉着巨大风箱的徒弟。
那风箱沉重无比，每一次推拉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可即使如此，炉火的温度也时常不稳定。
“如果……”
安德烈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如果我用这套轮轴结构，造一个小型的水轮，用水流的力量，去带动风箱……那岂不是……岂不是可以得到永不疲惫、永不停歇的强风？！”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安德烈脑海中的混沌。
接着想到了锻造过程中最费力气的步骤——锻打。
一块铁坯，需要他和徒弟们轮流挥舞着沉重的大锤，成千上万次地捶打，才能成型。
这不仅耗费体力，而且效率低下，限制了他们打造更大型、更坚固的物件。
“那要是加上锻锤呢？”
安德烈的眼睛越来越亮。
“如果，我将水轮的旋转力，通过一个凸轮轴，转化成往复的、有力的捶打动作……造一个水流驱动的锻锤呢？！”
一个由水流驱动，不知疲倦，力量远超人力的巨大铁锤！
这个想法让安德烈浑身一颤，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战栗，从他的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领主大人给他的，根本不是一份简单的图纸，而是一把钥匙！
一扇通往全新领域的大门的钥匙！
门后，是无数种可能，是锻造技艺的彻底革新！
安德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正含笑与埃蒙德交谈的维克。
此刻，在安德烈眼中，这位年轻的领主，形象变得无比高大、深邃，宛如一位掌握着世界真理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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