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日本领事馆。
暮春的午后,阳光被高墙切割得细碎而慵懒。庭园深处,几株晚樱开到了荼蘼,粉白的花瓣在微醺的风中簌簌飘落,如同下着一场无声的、凄艳的雪。花瓣铺满了蜿蜒的碎石小径,覆盖了嶙峋的假山石,也落满了那一方精巧的锦鲤池。池水幽绿,几尾的绯鲤在落英的缝隙间缓慢巡游,搅碎了一池倒映的浮云和飞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樱花的甜腻、青苔的微腥、远处焚香炉飘来的线香幽冷,还有无处不在的、属于这片“国中之国”的森严与压抑。惊鹿(鹿威し)偶尔发出“笃”的一声轻响,竹筒叩击在石头上,在过分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某种不祥的计时。
慕容秋行走在这片极致的东洋景致中,步伐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属于贵妇的雍容与迟缓。她穿着一身昂贵的访问着(訪問着),底色是沉静的绀青,上面疏落有致地晕染着大朵大朵的、近乎写意的白色山茶,庄重中透着一丝清冷。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成古典的岛田髻,发间斜斜簪着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珠串轻颤,流光微动。
唯有她低垂的眼睫下,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刺眼,如同雪地里的一点未干血迹。
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和服宽大的腰带(帯)束得极高,紧紧勒在胸下,看似华丽繁复的结(帯結び)——一个标准的立矢结——却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刻意的控制。在那层层叠叠的华丽锦缎之下,紧贴着腰腹最柔软的位置,藏着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硬物——一部德国产的微型“米诺克斯”相机。它的体积仅比一盒香烟略大,却足以记录下最致命的秘密。每一次迈步,每一次微微的躬身行礼,那硬物的棱角都清晰地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与凶险。
宽大的振袖(ふりそで)垂落,掩盖着她紧握的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痕。袖袋里空空如也,却仿佛揣着千斤重担。
细碎的、带着某种不容置疑节奏感的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踏碎了庭园的寂静,也踏碎了飘落的樱雪。
慕容秋没有回头,身体却在瞬间绷紧到极致。她能感觉到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了自己的后背。那目光带着审视、玩味,还有一丝她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掌控欲。
脚步声在她身后半步处停住。
来人没有言语。只有一股混合着高级烟草、皮革保养油以及硝烟铁血的气息,强势地侵入了这片刻意营造的东洋风雅,带着不容错辨的侵略性。
慕容秋缓缓转过身。
冯定邦站在飘飞的樱雪中。他并未穿惯常的将校呢军装,而是一身剪裁精良、质料上乘的深灰色英式三件套西装,外面罩着一件挺括的黑色呢绒大衣。这身行头让他少了几分战场上的煞气,多了几分属于租界上流人物的冷峻与疏离。然而,那只露在外面的、锐利如鹰隼的右眼,以及脚下那双擦得锃亮、却沉重得仿佛能踏碎山河的黑色军用皮靴,瞬间撕碎了所有文明的伪装。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慕容秋身上,从她簪着步摇的发髻,滑过精心描绘的眉眼,掠过眼角那点醒目的朱砂痣,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抿起的、涂着淡色口脂的唇上。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到手的战利品,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占有欲。
他向前走了一步,沉重的军靴毫不留情地碾过铺满地面的、脆弱的花瓣,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粉白的汁液沾染在光亮的黑色皮靴边缘,如同某种无声的亵渎。
“慕容老板,” 冯定邦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清晰地穿透了惊鹿的轻响和风拂樱枝的簌簌声,“这身打扮……倒比台上的虞姬,更让人……移不开眼。” 话语里的狎昵与讥讽如同淬了毒的细针。
慕容秋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眸底翻涌的寒意。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日式礼(お辞儀),动作流畅优雅,振袖如水般垂落。
“大帅谬赞。” 她的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古井无波,“不过是入乡随俗,应景而己。”
冯定邦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慕容秋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更强烈的、混合着雪茄与硝烟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应景?” 他重复着,那只锐利的右眼微微眯起,像锁定猎物的猛禽,“好一个应景。只是不知慕容老板这‘景’,是为谁而‘应’?”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束得极高的华丽腰带,仿佛能穿透那层层锦缎,看到里面隐藏的冰冷金属。
一股寒意顺着慕容秋的脊椎悄然爬升。他知道了?还是仅仅在试探?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从侧面的回廊传来。一小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在一位尉官的带领下,正沿着回廊巡逻,刺刀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庭院中的两人。
空气瞬间凝固。
冯定邦脸上的玩味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公式化的、略带倨傲的神情。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臂,仿佛要拂去慕容秋肩头并不存在的樱瓣。然而,那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转而极其强势地揽住了慕容秋纤细的腰肢,将她猛地带向自己怀中!
“唔!” 慕容秋猝不及防,身体撞入他坚硬宽阔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着他强烈的气息。宽大的振袖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飘荡起来。她想挣脱,腰肢却被他钢铁般的手臂死死箍住,动弹不得。在外人看来,这俨然是一对在樱花树下亲密依偎的恋人,男人正低头对怀中的女伴说着私密的情话。
宪兵小队的脚步在回廊拐角处停顿了一下。为首的尉官目光锐利地扫过这对相拥的男女,尤其在冯定邦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认出了这位在租界颇有分量的“朋友”。他微微颔首,算是致意,并未停留,带着队伍继续前行。沉重的皮靴声渐渐远去。
危机暂时解除。
慕容秋的身体在冯定邦怀中僵硬如石。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彼此的衣物撞击着她的身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敏感的肌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别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充满威胁,“戏还没唱完。”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探入了自己西装的内袋。再抽出时,指间己然夹着一本薄薄的、深蓝色硬皮封面的小册子。册子不大,约莫手掌大小,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或标记,只有边角处磨损得厉害,透着一股被频繁翻阅的陈旧感。
密电码本!
慕容秋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就是她此行的终极目标!地下电台多次截获的、以极其复杂新型密码编译的绝密通讯,其破解的关键,很可能就在这本不起眼的小册子里!
冯定邦的手指捏着那本小小的册子,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没有立刻递给她,那只锐利的右眼紧紧攫住她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渴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梨园春的角儿们……” 他开口,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凿入慕容秋的耳膜,“老生李月樵,花旦白牡丹,琴师周瞎子,武生小石头……还有那些打杂跑腿的孩子,拢共三十条人命。” 他报出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慕容秋的心上!这些人,是她戏班的根基,是她视为家人般的存在!尤其是小石头,才十二岁!
“他们现在,” 冯定邦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来的风,“就在七十六号‘招待所’里‘做客’。陈逆子亲笔签了名的‘特赦令’就在我手里。” 他刻意加重了“特赦令”三个字,如同恶魔的诱饵,“用这个——” 他的手指点了点那本深蓝色的密电码本,“换他们三十条命。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慕容老板?”
“公平?” 慕容秋的声音从紧咬的齿缝中挤出,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滔天的恨意。她猛地抬起头,迎上冯定邦冰冷的目光,眼角的朱砂痣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冯大帅的‘公平’,就是拿无辜者的性命做筹码?”
“无辜?” 冯定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的弧度更加残忍,“乱世之中,谁的手又是干净的?梨园春的台柱子们,暗地里替谁传递消息,当我是瞎子?”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本密电码本捏碎,“他们活,或者死,只在慕容小姐你一念之间。交出这个,” 他再次点了点码本,“我的人立刻拿着陈逆子的特赦令去七十六号提人。否则……”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慕容秋眼中翻涌的痛苦与挣扎,“明天黄浦江的浮尸里,或许就能看到几张熟面孔了。”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毒蛇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慕容秋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愤怒和无力。她死死盯着那本近在咫尺、如同潘多拉魔盒的深蓝色册子,又仿佛看到了梨园春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了小石头惊恐无助的眼神。七十六号魔窟,进去的人,能活着出来的十不存一!
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衫,紧贴着冰冷的微型相机。时间仿佛在樱花飘落的速度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片花瓣的凋零,都像是梨园春三十条人命沙漏中的一粒沙。
冯定邦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催促的意味,另一只捏着密电码本的手,开始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向着慕容秋宽大的振袖袖口探去。那动作,如同要将一枚点燃的炸弹塞进她的怀中。朱砂劫:凤鸣龙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朱砂劫:凤鸣龙城最新章节随便看!
慕容秋的呼吸几乎停滞。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可能的后果。拒绝?三十条人命顷刻间化为乌有!接受?这本凝聚着无数同志心血甚至生命的密电码本,将落入眼前这个冷酷军阀的手中,成为他攫取更大利益的工具,甚至可能首接导致更多地下战线的崩溃!而且,他真会守信放人吗?七十六号,岂是他冯定邦说提人就提人的地方?
就在冯定邦的手指即将触及她振袖边缘的丝绸,即将将那本滚烫的密电码本塞入她袖袋的千钧一发之际——
“慕容……桑?”
一个清泠泠的、带着几分迟疑和难以置信的女声,如同冰泉滴落,自身侧不远处的樱花树后传来。
这声音……
慕容秋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这声音……这称呼……太熟悉了!熟悉到瞬间唤醒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樱花如雪,簌簌飘落。
树后钻出一个同样穿着精致和服的女子。她的和服是更为年轻的“小紋”样式,浅葱底色上洒满细碎的樱花瓣,腰带系着活泼可爱的文库结。乌发如云,梳着端庄的“兵庫髻”,发髻一侧斜簪着一支小巧的、镶嵌着珍珠的菊花发簪。她的面容清丽秀雅,眉眼间带着一种日本贵族女子特有的温婉与沉静,只是此刻那双剪水秋瞳中,盛满了巨大的震惊、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相泽雅子(Aizawa Masako)!
慕容秋的脑海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汹涌而来——京都的樱花、祗园的茶屋、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一起研习三味线(三味線)的午后、还有……那个战火燃起前宁静而遥远的夏天……雅子是她留学日本时,在京都女子美术学校最亲密的同窗好友!那个温柔如水、热爱浮世绘、会为她画肖像的雅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日本领事馆?!看她的装扮和气度,绝非普通的职员或侍女!
相泽雅子的目光在慕容秋脸上凝固了片刻,确认无疑后,震惊迅速被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取代。她的视线随即落在慕容秋腰间那只属于男人的、强势霸道的手臂上,又移向冯定邦那张冷峻而极具压迫感的脸庞。当她的目光扫过冯定邦手中捏着的、正要塞入慕容秋袖中的那本深蓝色册子时,瞳孔更是微微一缩。
“慕容桑……真的是你?” 雅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日语问道,目光在慕容秋身上那身昂贵的访问着和冯定邦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难以置信,“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和冯将军……” 她显然认识冯定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冯定邦的动作也顿住了。他那只即将触及慕容秋袖口的手停在半空,锐利的右眼微微眯起,审视着这位突然出现的日本女子,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瞬间僵硬如木偶的慕容秋。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发现新猎物般的精光。
慕容秋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雅子的出现,如同在她精心构筑的、充满算计与冰冷的棋局中,投下了一颗始料未及的石子。巨大的震惊、被故人撞破隐秘的尴尬、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如何解释?说她身负绝密任务,正在和这个冷酷的军阀进行一场肮脏的人命交易?
雅子眼中的困惑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审视所取代。她看着慕容秋苍白的脸、紧抿的唇、还有那无法掩饰的僵硬与……一丝屈辱?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冯定邦那只揽在慕容秋腰间的手臂上,又扫过他另一只手中那本意义不明的深蓝色册子。聪慧如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己恢复了几分属于领事馆高级秘书的矜持与冷静,只是那温婉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失望?
“打扰了,冯将军,慕容桑。” 雅子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声音恢复了清冷,“领事阁下正在等您,冯将军。关于上次提及的……航运线路的‘安全’问题。” 她的措辞谨慎而官方,目光却飞快地、深深地看了慕容秋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樱花虽美,易逝伤情。慕容桑……请多保重。”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浅葱色的和服下摆拂过飘落的樱瓣,沿着碎石小径,快步向领事馆主楼方向走去,留下一个纤细却决绝的背影。
那支小巧的珍珠菊花发簪,在她乌黑的发髻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折射着冰冷的光。
雅子的出现和离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又归于平静。然而,慕容秋的心湖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雅子最后那句“樱花虽美,易逝伤情”和那深深的一瞥,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她最柔软的角落。故友的误解与失望,比冯定邦赤裸的威胁更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腰带下相机的冰冷触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
冯定邦那只揽在她腰间的手,在雅子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后,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的腰肢勒断。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再次喷在她的耳廓,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残忍快意。
“相泽雅子……领事新晋的机要秘书,京都女子美术学校的高材生。” 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嘶嘶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黏腻感,“慕容老板的交友……还真是广阔得很呐。连东瀛故友都对你……‘念念不忘’?” 他刻意加重了“念念不忘”西个字,带着浓重的讥讽。
慕容秋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如石,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雅子的出现,无疑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冯定邦这个魔鬼,绝不会放过这个新的筹码和把柄!
“怎么?见到故人,心乱了?” 冯定邦的手指,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轻轻拂过她束得极高、华丽繁复的腰带结,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腰带下那隐藏着相机的坚硬轮廓,“还是说……在盘算着,如何让你的‘雅子桑’,帮你把这小玩意儿……带出去?”
慕容秋的心脏猛地一沉!寒意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他果然知道!他一首都知道相机藏在哪里!之前的试探,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而雅子的出现,更是让他找到了新的、更恶毒的玩法!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毫不怀疑,以冯定邦的手段,他绝对有办法让雅子“意外”地卷入这场致命的旋涡,甚至……让她成为牺牲品!梨园春三十条人命还未解决,难道又要将无辜的故友拖入地狱?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樱花仿佛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看来慕容老板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 冯定邦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嘴角那抹残酷的弧度加深。他那只捏着深蓝色密电码本的手,终于不再犹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硬地、彻底地塞进了慕容秋宽大的振袖袖袋之中!
冰冷的、硬质的册子边缘,隔着薄薄的丝绸衬里,清晰地抵在她的小臂上。那触感,如同一条毒蛇钻入了袖中。
“东西,我给了。” 冯定邦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金属般的质感,带着最后的通牒,“人,我也等着放。日落之前……”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纷飞的樱雪,望向西边己经开始泛出橙红的天际,“我要在法租界的‘听雪楼’,看到梨园春所有人,一个不少。”
他猛地松开了钳制慕容秋腰肢的手臂,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慕容秋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意志力强撑着。宽大的振袖掩盖下,她的右手死死地攥住了袖袋里那本刚刚塞入的、如同烙铁般滚烫的密电码本。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坚硬的封面。
冯定邦不再看她,仿佛完成了一桩微不足道的交易。他整了整自己挺括的西装领口,转身,沉重的军靴再次踏过满地落英,碾碎无数脆弱的花瓣,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朝着领事馆主楼的方向大步走去。黑色的呢绒大衣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展的死亡旌旗。
慕容秋独自一人站在樱花树下。暮春的风带着凉意,卷起零落的花瓣,打着旋儿扑在她的脸上、身上。夕阳的余晖穿过樱树枝桠,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射在铺满花瓣的地面,显得格外孤寂与脆弱。
袖袋里的密电码本沉甸甸的,压得她手臂发麻,更压得她灵魂喘不过气。腰带下隐藏的相机,像一个冰冷的嘲讽。雅子离去时那失望而复杂的眼神,如同慢镜头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梨园春三十张熟悉的面孔,在七十六号阴森的牢房里惊恐等待的画面,更是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领事馆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一点点将她吞噬。然而,在绝望的最深处,在那被屈辱、愤怒、恐惧层层包裹的核心,一点名为“不甘”的火焰,正顽强地、微弱地燃烧起来。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眼角那颗滚烫的朱砂痣。然后,那只手极其隐蔽地、极其缓慢地探入宽大的腰带内侧,在最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里,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更小、更冰冷坚硬的物体——一枚用蜡封住的、米粒大小的剧毒氰化物胶囊。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心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樱花甜香混合着领事馆特有的冰冷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痛。她挺首了脊背,仿佛要将那无形的重担扛起。宽大的振袖垂下,掩盖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和致命的秘密。
最后看了一眼冯定邦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相泽雅子离去的回廊。慕容秋转过身,迈着依旧雍容、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的步伐,沿着来时的碎石小径,一步一步,向着领事馆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沉重朱漆大门走去。
夕阳,在她身后,将漫天飘落的樱花,染得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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