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低哑的、带着巨大希冀和无法抑制颤抖的呼唤，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在医疗单元里漾开微澜。
“晚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霍霆枭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所有的感知都死死锁定在维生舱内那张沉睡的容颜上，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颤动。
包裹着儿子小手的大手，不自觉地收紧，传递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秒……
两秒……
就在那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他淹没的瞬间——
维生舱内，苏晚那覆盖在眼睑下的长长睫毛，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再次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沉睡了万年的沉重感，一种挣扎着要挣脱黑暗束缚的决绝！
紧接着，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睑，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掀开！
最初只是一条极细的缝隙，露出下方一点失焦的、如同蒙着水汽的琉璃般的瞳仁。阳光透过舱盖照射进来，那失焦的瞳孔本能地收缩了一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
霍霆枭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炸开成绚烂的白光！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高大的身躯都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声巨大的欢呼冲口而出，生怕惊扰了这初醒的脆弱。
“妈……咪？”一个带着睡意、奶声奶气却无比清晰的呼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小宝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小脑袋从父亲臂弯里抬起，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维生舱里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小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这声稚嫩的呼唤，仿佛穿透了意识混沌的迷雾。
维生舱内，苏晚那双失焦的、带着茫然和不适的眼睛，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聚焦了。
她的目光先是有些空洞地落在透明的舱盖上，似乎还不理解那是什么。然后，视线极其缓慢地移动，带着初醒的迟钝和沉重的疲惫，扫过周围冰冷的仪器、柔和的光线……
最终，落在了舱外那个紧紧依偎在男人腿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望着自己的小小身影上。
当视线触及苏小宝那张写满了惊喜和担忧的小脸时——
嗡！
苏晚那双失焦的、如同蒙尘琉璃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如同划破厚重乌云的晨曦，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被任何伤痛和黑暗磨灭的……母性光辉，骤然在她眼底点燃！
那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茫然和迟钝，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确认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小……宝……”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只是气音的词，艰难地从她苍白干涸的唇瓣间挤出。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维生系统的嗡鸣掩盖，但那里面蕴含的、深入骨髓的牵挂和爱意，却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舱盖！
听到这声呼唤，苏小宝小脸上的小心翼翼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取代！
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小手掌“啪”地拍在维生舱透明的舱壁上，小脸几乎要贴上去，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响亮：“妈咪！妈咪醒了！妈咪！小宝在这里！小宝在这里！”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冲昏了小家伙的头脑，他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忘记了爸爸的叮嘱，只想立刻扑进妈咪的怀里！
霍霆枭看着儿子激动的小脸和维生舱里妻子眼中瞬间燃起的光芒，巨大的暖流几乎要将他融化。他下意识地想要俯身，想要回应，想要……
就在这时！
苏晚的目光，终于……极其缓慢地、顺着儿子扑过来的方向，向上移动。
她的视线，越过了激动拍打舱壁的小宝，落在了那个半跪在床边、高大却带着一身狼狈伤痕的男人脸上。
当她的目光，与霍霆枭那双燃烧着巨大狂喜、悔恨、后怕以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渴望的金色眼眸……碰撞在一起的刹那——
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
维生舱内，苏晚眼中那刚刚因看到儿子而燃起的、璀璨的母性光辉，如同遭遇了极寒的冰风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碎裂、最终……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没有恨意滔天，没有怨毒控诉，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加刺骨的……漠然。
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一段早己被遗忘在尘埃里的、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刚刚因苏醒而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庞，瞬间褪得比纸还要苍白。
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下颌的线条绷紧，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近乎脆弱的倔强。
她甚至……没有再看霍霆枭第二眼。
那刚刚还因儿子呼唤而艰难抬起、试图触碰舱壁的指尖，在目光触及霍霆枭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毒刺狠狠蛰了一下，猛地……蜷缩了回去！
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之中！细微的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骤然爆发的、冰冷的钝痛。
霍霆枭眼中燃烧的金焰，在苏晚那死寂漠然的目光下，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黯淡。
那巨大的狂喜还僵在脸上，尚未褪去，就被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冻结。他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距离维生舱盖只有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看到了他。
然后……彻底关闭了。
“妈咪？”苏小宝也察觉到了气氛瞬间的凝滞。他拍打舱壁的小手停了下来，小脸上的喜悦被困惑和一丝不安取代。
他看看维生舱里妈咪突然变得冰冷苍白的脸，又看看爸爸僵住的动作和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小小的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
“晚晚……”霍霆枭喉咙发紧，干涩地再次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和……巨大的无措。
他想解释，想忏悔，想告诉她这五年他如同行尸走肉，想告诉她祠堂之下他愿意与她同死，想告诉她他有多悔恨……可所有的话语，在她那双死寂冰冷的眼眸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晚没有回应。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仿佛耗尽了苏醒的力气，也仿佛……只是为了彻底隔绝那张让她痛彻心扉的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脆弱的阴影。
只有那紧握的、指甲深陷掌心的右手，泄露着她内心翻涌的、冰冷的痛苦。
“滴——！滴——！”维生舱的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代表心率和血压的曲线出现剧烈的波动！显然是苏晚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了身体的应激反应！
“苏小姐情绪波动过大！生命体征不稳！需要镇静！”陆沉和医护人员立刻冲了进来，神色凝重。医疗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准备注入温和的镇静剂。
“不……不要……”苏晚闭着眼，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抗拒的气音从唇齿间挤出。她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抗拒药物带来的沉沦。
“妈咪！”苏小宝被警报声吓到，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抓住父亲的手。
霍霆枭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警报，看着维生舱里苏晚紧闭双眼、抗拒药物却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脆弱模样，又看着儿子惊恐的小脸……巨大的无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仓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狂喜早己被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所取代。
他明白了。
那道因五年欺骗、因祠堂下濒死的绝望、因他曾经亲手施加的伤害而筑起的界河……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冷得多。
苏醒，只是撕开黑暗的第一道微光。
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冰封的界河，才刚刚显露它刺骨的寒意。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维生舱里那个重新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女人，又低头看了看紧紧抓着自己手指、满眼依赖和恐惧的儿子。巨大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最终，他极其艰难地、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般，对着陆沉，也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听……她的……不用药……”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
说完，他不再看维生舱的方向，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将惊恐不安的儿子紧紧拥入怀中。
用自己宽阔却同样伤痕累累的胸膛，为儿子隔开这冰冷的现实。低沉沙哑的安抚声在儿子耳边响起，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小宝不怕……妈咪只是……太累了……爸爸在……爸爸会陪着你们……一首……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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