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舱急促的警报声，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穿着医疗单元内短暂的死寂。红光在冰冷的仪器面板上闪烁，映着霍霆枭瞬间惨白的脸和苏小宝惊恐睁大的眼睛。
“妈咪！”苏小宝被那刺耳的声音吓坏了，小小的身体猛地一缩，紧紧抱住父亲的手臂，小脸埋进霍霆枭带着血腥和消毒水味道的衣襟里，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霍霆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狠狠揉碎。
他看着维生舱里紧闭双眼、身体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的苏晚，看着她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右手，看着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受到威胁的、不断攀升的数字——那冰冷的曲线，每一道峰值都像鞭子抽在他的灵魂上。
巨大的痛苦和无边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想冲过去，想打破那层冰冷的屏障，想将她拥入怀中，用尽一切力量抚平她的痛苦，告诉她他有多悔恨……可那双死寂冰冷的眼睛，那瞬间封闭的姿态，如同在他面前竖起了一道无形的、插满冰棱的高墙。
“听……她的……不用药……”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是命令，更是他此刻唯一能做出的、对她意志的卑微尊重。
陆沉和医护人员动作瞬间僵住，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和担忧。强行用药风险巨大，但不用药，苏晚此刻的状态同样危险！
剧烈的情绪应激随时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让她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再次崩溃！
“可是枭哥……”陆沉试图争取。
“出去！”霍霆枭猛地低吼，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哀求。
他不敢再看维生舱，不敢再看那跳动的警报，他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失控。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更需要……让她平静下来。
陆沉看着霍霆枭布满血丝、痛苦几乎要溢出来的眼睛，又看了看维生舱里情况危急的苏晚，最终狠狠一咬牙，对着医护人员挥了挥手。
众人带着满心的忧虑和不解，无声地、迅速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合金门。
警报声依旧在响，刺耳地切割着空间。
医疗单元内，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嗡鸣、刺耳的警报，以及一大一小两个依偎的身影。
霍霆枭紧紧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儿子，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如同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他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的发顶，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暖意。低沉沙哑的安抚声，一遍遍在儿子耳边重复，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小宝不怕……妈咪只是……太累了……爸爸在……爸爸在……”
苏小宝在父亲熟悉的气息和怀抱里，惊恐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爸爸布满胡茬、憔悴痛苦的下颌，又怯怯地看向维生舱里紧闭双眼、身体微微起伏的妈咪。
“爸爸……”小家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困惑，“妈咪……为什么……不要爸爸了？”他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刚才那瞬间的气氛骤变，只记得妈咪看到爸爸后，就变得好难过好难过，像冰块一样冷。
孩子天真又残忍的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霍霆枭心脏最柔软、最鲜血淋漓的地方！他抱着儿子的手臂猛地收紧，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不要爸爸了？
因为他的愚蠢，他的自负，他的不信任，他亲手将最爱的人推向了深渊，推向了绝望的边缘。
那五年刻骨的欺骗和伤害，祠堂地下濒死那一刻的绝望……是他亲手在她心里筑起了这道冰冷的界河。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忏悔？在儿子纯净的目光下，在维生舱里那个因他而痛苦挣扎的女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儿子，将脸更深地埋进那带着奶香味的柔软发丝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浸湿了儿子细软的头发。
苏小宝似乎感受到了父亲无声的巨大悲痛，小小的身体安静下来。他不再追问，只是伸出小手，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父亲宽厚却颤抖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巨兽。
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懵懂的担忧和心疼。
时间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如同酷刑。
霍霆枭强迫自己抬起头，布满血丝的金色眼眸再次投向维生舱。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死死地盯着监护仪上的数据。
奇迹般的，或许是他那句“不用药”的尊重，或许是儿子那懵懂却充满力量的安抚通过血脉传递了微弱的暖意……那原本剧烈波动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心率和血压曲线，在持续攀升到一个危险的峰值后，竟然……极其缓慢地……开始回落！
虽然依旧高于安全线，但那种失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趋势，被遏制住了！
维生舱内，苏晚紧握成拳的右手，那深陷掌心的指甲，极其轻微地……松开了些许。
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线条，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紧蹙的眉头虽然依旧锁着痛苦，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濒临破碎的绝望。
她依旧闭着眼，隔绝着外界的一切，但那剧烈的颤抖平息了，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陷入了一种极度疲惫、却不再被巨大情绪风暴撕扯的沉静。
警报声的频率，也随之降低了下来，不再那么刺耳欲聋。
霍霆枭屏住的呼吸，终于缓缓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吐了出来。他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让他虚脱。
他知道，这一次的危机，只是勉强渡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冰河，依旧深寒刺骨，坚不可摧。
苏小宝也感觉到了气氛的缓和，他看看监护仪上不再疯狂闪烁的红灯，又看看维生舱里妈咪似乎安稳了一些的睡颜，小小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小小的身体放松下来，更紧地依偎在父亲怀里，小手依旧无意识地、轻轻拍着父亲的背。
霍霆枭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手紧紧抱着儿子，目光却须臾不离维生舱中那个重新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女人。
巨大的痛苦并未消散，只是被更深沉的、名为“守护”的决心暂时压下。悔恨、愧疚、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那沉甸甸的责任感，在他胸腔内无声地奔涌。
阳光，不知何时己经移到了维生舱的上方，柔和的光线透过舱盖，恰好落在苏晚苍白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近乎透明的金色光晕。也落在了霍霆枭紧抱着儿子、布满疲惫和伤痕的侧脸上。
光尘在光束中安静地舞动。
医疗单元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和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警报声彻底停歇，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而，那无声的冰河，依旧横亘在咫尺之间。
霍霆枭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苏晚那只垂放在修复凝胶中、紧握成拳的右手上。隔着透明的舱盖和凝胶，他似乎能“看”到掌心深处，那一点曾带来刺痛、此刻却归于平静的暗金烙印。
那是血脉的印记。
是伤害的证明。
或许……也是他们之间，唯一残存的、冰冷却无法斩断的……连接。
他缓缓地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儿子柔软的发顶，闭上眼。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承诺，在儿子耳边，也在自己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无声地回荡：
“爸爸……会等。”
“一首等下去。”
“等到冰河解冻……等到……你妈咪愿意……再看爸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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