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堡垒医疗单元，沉入一片深海般的寂静。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如同沉睡巨兽平稳的呼吸。
修复光线在舱内流淌，将苏晚苍白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月光下的薄瓷。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呼吸悠长而平稳，仿佛彻底沉入了无梦的修复之海。
霍霆枭高大的身影，依旧蜷缩在那张对于他体型来说过于狭小的硬椅里。椅子紧挨着维生舱，位置恰好能让他一抬眼，就能将舱内沉睡的身影纳入眼底。
他的一条手臂打着固定的支架，搁在扶手上，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却固执地搭在冰冷的舱盖边缘，指尖距离苏晚垂放在凝胶中的手只有寸许，仿佛隔着这层屏障，也能感受到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脉动。
长时间的维持同一个姿势，加上重伤未愈，让他英俊却憔悴的脸上布满了疲惫的痕迹。
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颌新冒出的胡茬显得有些潦草。他闭着眼，头微微歪向一侧靠着椅背，似乎是睡着了。
但即使在睡梦中，那紧锁的眉头也没有完全舒展，仿佛依旧被沉重的梦魇纠缠。搭在舱盖边缘的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
月光透过巨大的观景窗，清冷地洒落进来，为这静谧的空间镀上一层银辉。也照亮了霍霆枭因蜷缩而显得有些脆弱的睡姿，和他手臂、颈项间露出的绷带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
维生舱内，苏晚那覆盖在眼睑下的长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惊醒，更像是意识从深海底部缓缓上浮时，自然的苏醒。沉重的疲惫感依旧包裹着她，但之前那种被巨大情绪风暴撕扯的痛苦己经平息，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灵魂层面的倦怠。
她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最初是失焦的，视线茫然地落在透明的舱盖上，映着上方柔和的修复光线。意识如同蒙着厚纱，迟钝地接收着周围的信息：仪器的嗡鸣，恒定的温度，还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带着血腥和消毒水味道的、熟悉的压迫感。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初醒的滞涩，顺着那压迫感的来源移动。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冰冷硬椅里的高大身影。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紧锁的眉头、疲惫不堪的面容，以及……那遍布在手臂、脖颈，从敞开的无菌服领口隐约可见的、缠绕着的、渗着点点暗红血迹的绷带。
霍霆枭。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石块投入心湖，瞬间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死寂的漠然本能地想要再次升起，将她重新包裹。
但这一次，那漠然并未像白天那样瞬间冰封一切。
她的目光，被钉在了那些绷带上。
祠堂地下……
那个如同浴血魔神般撕裂空间、挡在她和小宝面前的身影……
他浑身是血，眼神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金焰……
还有最后那声几乎撕裂灵魂的咆哮……
破碎的画面，如同被月光唤醒的潮汐，不受控制地涌入她初醒的、还带着钝痛的脑海。冰冷的心湖，被投入了这些滚烫的碎片，瞬间激起了混乱的漩涡。
他不是应该在深海基地接受最好的治疗吗？他不是应该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双目非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要这样蜷缩在这么一张冰冷的椅子上？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思绪。
就在这时，椅子上的霍霆枭似乎被梦魇惊扰，身体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搭在舱盖边缘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刮擦过冰冷的表面，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他紧锁的眉头更深，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其压抑、模糊不清的痛苦呻吟。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无助，与他白日里那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姿态截然不同。
苏晚的心口，像是被那声模糊的呻吟狠狠撞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尖锐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窜了上来，瞬间冲垮了那层刚刚筑起的冰墙！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垂放在凝胶中的右手。
掌心处，那枚暗金的烙印所在的位置，毫无预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
不是刺痛！
是一种……如同冬日里投入寒潭的阳光碎片般的……温煦暖流！
这暖意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顺着掌心神经末梢，悄然蔓延开，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浸润着她冰冷疲惫的灵魂。
它驱散了心口那阵尖锐的酸涩，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愕然地感受着掌心那陌生的、却并不令人排斥的暖流。这感觉……与白天那尖锐的刺痛截然不同！这暖流……似乎与他有关？与这血脉的烙印有关？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霍霆枭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睡颜上。
月光下，他蜷缩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而……脆弱。那些渗血的绷带，无声地诉说着他曾经承受了怎样的重创。他在这里守了多久？就是这样……一首守着她和小宝吗？
白天那双死寂冰冷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痕。
不是原谅。
不是接纳。
甚至不是动摇。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一种冰封的湖面下，被投入了滚烫的石块后，产生的……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看着他搭在舱盖边缘、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肯移开的手，看着他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看着他手臂上渗血的绷带……掌心那点暗金的暖流，似乎也随着她的注视，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分。
维生舱内，一片寂静。只有她缓慢却不再冰冷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
她依旧没有动。
没有试图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舱盖。
也没有再闭上眼睛隔绝一切。
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穿过透明的舱盖，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月光下那个为她和小宝守夜的男人。看着他疲惫的睡颜，看着他渗血的伤口。
冰隙无声地裂开。
没有惊涛骇浪。
只有掌心那一点暗金的暖流，如同微弱的星火，在深沉的夜色里，悄然点亮。无声地诉说着血脉深处，那无法被彻底斩断的、微弱却坚韧的连接。
月光清冷，流淌在维生舱上，也流淌在守夜人布满伤痕的侧脸上。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如同时间长河里稳定的心跳。这一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死寂的冰河之下，悄然改变了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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