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尊者！”
陈默的嘶喊在死寂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微弱无力，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瞬间就被机器的轰鸣和数百道惊骇目光的无声压力吞没。
葛元洪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依旧牢牢锁着他，里面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捧着那暗沉古盒的手，纹丝不动，姿态谦卑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得陈默几乎喘不过气。
“尊者……”葛元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机器的噪音，“阁主命悬一线，关乎天机阁存续，更关乎……百年之期将至的天地异变！此乃大因果，非尊者之力不可解！望尊者慈悲！”
他话音未落，捧着盒子的中年男人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如鬼魅！陈默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拂过他的手臂，那方沉重、冰冷、散发着古老沉重气息的“浑天仪”残片盒子，己经被塞进了他僵硬、沾满油污的手里！
入手冰凉刺骨！那非金非木的材质触感奇异，沉甸甸的，仿佛托着的不是一块残片，而是一座缩小了的山岳！盒子上那些繁复的云雷纹路似乎活了过来，在他掌心下微微搏动，传递来一种苍茫、浩瀚又带着一丝焦灼的意念，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
陈默浑身一颤，如同被烙铁烫到，下意识地就想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尊者！请！”葛元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同时，一股更加柔韧的无形力量瞬间包裹住陈默全身，如同最坚韧的蛛网，将他所有的挣扎都束缚其中！陈默惊恐地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僵首地捧着那冰冷的盒子。
“得罪了！”葛元洪低喝一声，袍袖无风自动！
下一刻，陈默只觉得眼前景物猛地扭曲、旋转！车间的顶棚、冰冷的机器、工人们石化的面孔……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万花筒，拉扯成模糊的光带！巨大的离心力将他死死按在原地，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耳边只剩下尖锐的、仿佛空间被撕裂的嗡鸣！
“啊——！”短促的惊呼声被淹没在空间的异响里。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当陈默眼前令人眩晕的扭曲景象骤然定格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猛地灌入他的口鼻，瞬间驱散了车间里残留的机油和汗臭味。脚下是坚实温润的地面，不再是冰冷油腻的水泥。
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全靠那股无形的束缚力量支撑着才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大口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这异常纯净、甚至带着一丝清甜味道的空气，试图压下翻腾的胃部和眩晕感。
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撼！
他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空间内。头顶并非天空，而是一片流转着柔和光芒的穹顶，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打磨而成，散发出温润的光晕，将整个空间照亮得如同白昼，却又丝毫不刺眼。这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水波般缓缓流淌，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构成一个庞大无比、笼罩西野的透明光罩！
光罩之外，是深邃无垠的黑暗虚空！没有星辰，没有日月，只有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巨大光罩，就像无边黑暗海洋中唯一漂浮着的孤岛！一种渺小和孤寂感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神。
脚下，是整块整块切割平滑、温润如玉的白色巨石铺就的地面，光洁得不染尘埃。目光所及，亭台楼阁依着山势起伏而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风格古朴而大气，绝非现代工艺所能企及。这些建筑巧妙地融入在奇花异草、古树虬枝之间。那些植物，陈默从未见过！有散发着莹莹蓝光、形似兰草的植物；有叶片如同翡翠、脉络流淌着金丝的矮树；甚至有一株巨大的藤蔓缠绕着白玉廊柱，藤蔓上结着几颗拳头大小、通体赤红、散发着清香的果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吸一口，仿佛连灵魂深处的疲惫都被洗涤了几分。
更让陈默感到奇异的是这里的“气”。车间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如同薄雾般氤氲流转的“气”。这“气”异常活跃，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每次呼吸，都感觉有丝丝缕缕清凉温润的气息钻入体内，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连眉心那沉寂的灼热感和透支后的空虚感，都似乎缓解了一丝丝！这就是……灵气？！
“这……这是哪里？”陈默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茫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从贫瘠的沙漠突然丢进了传说中的洞天福地，巨大的反差让他无所适从。
“此乃天机阁山门所在，位于秦岭深处一处折叠空间之内，由上古大阵‘周天星斗禁’守护。”葛元洪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回到家园的安定。束缚陈默的无形力量悄然散去，但陈默依旧捧着那冰冷的“浑天仪”残片盒子，不敢放下。“方才为节省时间，老朽动用了‘咫尺天涯’符，强行跨越空间壁垒，将尊者请回，多有冒犯，还请尊者海涵。”他对着陈默再次抱拳，姿态依旧恭敬，但比起在车间的震撼性一躬，此刻更多了几分同处一地的亲近感。
陈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问不出来。折叠空间？周天星斗禁？咫尺天涯符？这些名词如同天书。他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这颠覆认知的一切。
就在这时，远处玉阶之上，一座最为恢弘古朴、如同巨兽匍匐般的殿宇大门轰然开启！数道身影如同流光般从中射出，几个起落便轻盈地落在葛元洪和陈默面前。
为首一人，是个看起来三十许岁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同古画中走出的书生。但此刻他脸上却写满了焦急，目光飞快地在葛元洪和陈默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看到陈默和他手中捧着的古朴盒子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深藏的忧虑！
“葛师叔！您回来了！”青年男子声音清越，带着急切，“阁主他……气息又衰弱了！丹堂的‘蕴神丹’也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您……”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身上，带着强烈的探究，“这位……便是卜筮所指的……”
“林风！”葛元洪打断他，声音凝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位便是能救阁主的‘天眼尊者’，陈默先生！尊者己至，速速开启‘问心殿’禁制，引尊者前往‘养心居’！”
“天眼尊者？！”林风和他身后几名同样穿着古朴服饰、气息沉凝的男女弟子，脸上瞬间露出极度的震惊！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陈默身上——那身格格不入的、沾满油污的廉价工装，那张苍白疲惫、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平凡面孔，还有他手中捧着的、象征着天机阁最高传承信物之一的“浑天仪”残片盒子！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力，比在车间时更加强烈！几名年轻弟子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困惑。这就是卜筮推演出的、唯一能救阁主的“天眼尊者”？一个……看起来比他们还要虚弱狼狈的……厂工？
林风眼中的震惊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显然比其他人更能控制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着陈默极其郑重地躬身行礼，姿态甚至比葛元洪在车间时更加标准：“天机阁内门弟子林风，参见尊者！阁主危在旦夕，请尊者随弟子速往养心居！”
他身后的几名弟子也如梦初醒，慌忙跟着躬身行礼，齐声道：“参见尊者！”声音里还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和一丝怀疑。
陈默被这阵仗弄得手足无措，捧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些气质脱俗、如同古人的男女，感受着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远比常人强大的气息（虽然此刻都带着焦虑和虚弱感），再对比自己这身狼狈，巨大的自卑和惶恐再次涌上心头。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不行，但葛元洪那悲怆决然的眼神和林风等人眼中那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急切，像巨石一样堵住了他的喉咙。
“带……带路吧。”陈默的声音干涩无比，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了。
“是！尊者请！”林风立刻侧身引路，动作迅捷而恭敬。
葛元洪对林风点了点头，示意他带好路，自己则落后一步，与陈默并肩而行，低声道：“尊者不必忧心，一切自有老朽在旁护持。只需依循天眼指引，必能寻得一线生机！”
陈默根本没听清葛元洪说什么。他捧着那冰冷的盒子，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脚步僵硬地跟在林风身后，踏上那温润的白玉石阶。两侧奇花异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远处亭台楼阁在氤氲灵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仙境。然而这仙境般的美景，落在他眼中，却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通往未知深渊的路上。
穿过几重雕花月洞门，绕过几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雾气的池塘，一行人步履匆匆，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沿途遇到一些同样穿着古朴服饰的天机阁弟子，见到葛元洪和林风，都恭敬行礼，但当他们的目光触及被簇拥在中间、捧着浑天仪残片盒子、穿着工装的陈默时，无不露出如同白日见鬼般的震惊和呆滞。无数道或惊疑、或好奇、或隐含不满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扎得陈默浑身不自在。
终于，林风在一座被茂密灵竹环绕的幽静小院前停下脚步。小院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古朴的木匾，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的古篆——“养心居”。
还未靠近，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药味便混合着清冽的灵气扑面而来。但这药味之下，陈默的眉心却猛地一跳！
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头皮发麻的熟悉感传来！冰冷、混乱、带着毁灭性的狂暴气息！虽然被重重禁制和浓郁药力压制得几乎消散，但那源自本源的混乱感，与昨夜小巷中苏晚晴身上爆发的力量，竟隐隐有着几分相似！只是更加隐晦，更加……衰败。
“阁主就在里面。”林风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他抬手掐诀，一道柔和的光芒打在院门无形的禁制上，涟漪荡漾开来，门无声开启。“葛师叔，尊者，请！”
院内更加幽静，只有风吹过灵竹的沙沙声。正中的静室门窗紧闭，但那股混合着药味和奇异衰败狂暴气息的味道，却更加清晰地弥漫在空气中。
葛元洪深吸一口气，脸上悲色更重，他侧身对陈默深深一揖：“尊者，阁主就在静室之内。他……全靠尊者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陈默捧着冰冷的盒子，站在静室门口，感受着眉心越来越明显的悸动和那丝熟悉的混乱气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
救？还是不救？
救，意味着什么？卷入更深、更可怕的漩涡？
不救？看着这个素未谋面、却关乎一个古老宗门存亡的人死去？然后被眼前这些显然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迁怒？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沉甸甸、传递着苍茫悲鸣气息的“浑天仪”残片盒子。这东西，仿佛就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静室的门，如同巨兽沉默的嘴，等待着他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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