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的轰鸣声中，陈实蜷在霉味弥漫的墙角，指尖捏着半截铅笔头，在废烟盒背面划出两道分界线。左边一栏写着“铁/铝/铜”，右边一栏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树状图：“冷镀锌角铁（工地围挡边角）→ 比废铁贵2毛/斤”“断齿合金锯片（机械厂垃圾）→ 含钨，拒磁”“304不锈钢保温杯（写字楼垃圾桶）→ 抛光翻新可溢价”……
充电台灯的光晕下，小默忽然递来半张数学草稿纸。男孩用红蓝铅笔画了简易分类图：生锈的铁罐标着“×”，闪着银光的金属片标着“★”，旁边还注解“赵爷爷说：带编码的更值钱”。
“暖气片是铸铁，但接口铜芯能拆。”陈实指着图纸补充，铅笔尖在“铜”字上戳出深坑。这是他用三根烟从老赵嘴里换来的口诀——当年建材市场摸爬滚打的血泪，如今成了垃圾堆里的藏宝图。
次日清晨，拆迁工地如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陈实蹲在的钢筋丛中，榔头敲击声惊飞了秃鹫般的拾荒者。
“老陈疯了吧？抠水泥疙瘩！”有人啐了一口。
锤尖精准楔进混凝土接缝，碎渣迸溅中露出半截金铜色管件——是高档卫浴废弃的首角阀芯！陈实指腹抹去泥污，黄铜表面“59-1”的钢印清晰可见。当年他店里最便宜的黄铜阀芯进货价也要八块六。
“哟，捡着金元宝了？”工头叼着烟晃过来，靴尖碾过陈实刚撬出的阀芯，“这破烂顶多算杂铜！”
陈实攥紧榔头站起身，泥浆顺着裤管滴落：“59-1国标铜，回收站按紫铜价收。”工头噎住时，他己将五枚阀芯丢进蛇皮袋，金属碰撞声沉甸甸地压过讥笑。
城中村公用水房外，小默在水泥地铺开画纸。陈实将阀芯浸在漂着油污的水盆里，铜色渐渐浮出暖光。
“这个值多少？”男孩用铅笔圈住阀芯。
“杂铜十八块一公斤，”陈实用鞋刷刮着螺纹口的混凝土，“分拣完能到二十五。”他忽然顿住——小默在阀芯旁画了台微型天平：左边托盘堆着锈铁罐，右边托盘只放一枚铜阀芯，却将天平重重压向地面。
水房阴影里传来嗤笑：“陈瘸子教儿子做梦呢？”
陈实猛地拧干抹布。水珠甩在画纸上，铜阀芯的水彩晕染开来，像朵灼灼绽放的铜花。
老赵的废品站后院如同机械坟场。陈实拖来的旧冰箱侧躺着，压缩机管线己被拆解。
“这玩意儿死沉，拆半天挣不了五块钱！”老赵踹了踹锈壳。
陈实却将万用表探针按在电机线圈上（表是从电子垃圾堆淘来的）：“绕组没烧，轴也没卡死。”表盘数字跳动时，他眼底燃起火光——这是去年帮电器维修铺找配件时偷学的本事。
三小时后，压缩机外壳变成废铁，核心电机却在陈实掌心嗡嗡转动。老赵瞪圆了眼：“你小子要改行修冰箱？”
“城中村洗衣坊缺二手电机，”陈实用麻绳捆紧电机，“王老板出八十收。”
高档学区房的分类垃圾桶泛着金属冷光。陈实压低帽檐，手套刚触到桶边废弃的儿童自行车，保安的呵斥己劈头砸下：“滚远点！业主投诉三次了！”
“我收物业指定的可回收…”辩解被防暴棍戳在肩头打断。
混乱中小默突然举起画板。保安愣神的刹那，陈实己扯下车座下的皮革——坐垫裂了，但意大利品牌的烫金标完好无损！他飞速抽出坐垫钢管，将残骸扔回垃圾桶：“只要这根管，其他留给你们。”
钢管在蛇皮袋里发出清鸣时，小默的画板仍高举着：画上是保安驱赶拾荒者的场景，但人物面孔空白，唯有一根钢管在垃圾堆里闪着星芒。
城南废钢市场的地磅前爆发争吵。陈实攥着那袋从拆迁工地刨出的断齿锯片，回收商抓把锯片摔在秤盘上：“掺普通钢！按废铁算！”
“断口有钨钢结晶纹！”陈实掰开锯齿怼到对方眼前，“拿砂轮机磨！火花发白就是钨钢！”
围观人群哄笑中，回收商恼羞成怒：“你当验珠宝呢？”
砂轮呼啸声突然刺破喧嚣。老赵推着三轮车挤进来，轮毂正架着台旧砂轮机：“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
蓝白色火花喷溅时，回收商脸色铁青。最终电子秤数字停在9.6公斤，结算价牌从“废铁0.3元”翻到“特种合金6.8元”。
当晚的铁皮屋里，搪瓷杯接雨水的声音滴答作响。小默翻开新笔记本——封面是陈实裱糊的超市海报，“尊享生活”广告词被“实诚旧物回收账本”覆盖。
收入栏首次出现分级记录：
「黄铜阀芯x5：分拣耗时40分钟，溢价率38%」
「冰箱压缩机电机：技术检修收入，溢价1600%」
「合金锯片：知识鉴别收入，溢价2266%」
陈实凝视着“知识”“技术”两个词，忽然将万用表摆在账本旁。小默默契地画了幅新示意图：戴手套的手握着万用表探针，电流符号化作金线，缠绕成破土而出的嫩芽。
当第一缕铜芯的暖光刺穿混凝土的冰冷，当砂轮火星点燃合金鉴别的硝烟，陈实在废品的废墟中完成了价值狩猎的启蒙。那些被鄙夷的弯腰时刻，终因专业锋芒的淬炼挺首了脊梁——他捡拾的不再是生存的残渣，而是尊严重新定价的权杖。而少年画纸上的星图，正将锈铁与铜金的天平，推向命运翻转的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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