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城市浇成模糊的毛玻璃。陈实蜷在电动车座上,头盔面罩糊满水痕,像隔着鱼缸看红绿灯——那抹血色在雨幕里晕开,倒计时90秒长得像一辈子。
手机在防水袋里尖啸:“订单14:38前送达!超时扣50%!”
他盯着保温箱里的三份龙虾饭。包装袋烫金logo刺得眼疼,这单配送费12块,够买小默念叨半月的进口赭石颜料。后座夹着的帆布袋突然一震,儿子手绘的《配送路线攻略图》被风掀开一角,铅笔标注的“捷径”小巷在暴雨里己成浑浊的河6。
“操!”陈实猛地拧转车把冲进逆行道。轮胎碾过窨井盖的哐当声里,混着系统冰冷的电子音:“您己偏离路线...”
高档小区保安的伞沿滴着水,不锈钢伸缩门紧闭如闸刀。
“外卖放门口架子上。”岗亭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陈实抹了把脸:“顾客备注送上门,18栋...”
“扫码登记!姓名身份证号!”保安叼着烟,指尖敲了敲“外卖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
手机倒计时跳进红色区间:00:04:59。
陈实哆嗦着填完电子表格时,龙虾饭包装上的水渍己洇透订单小票。电梯镜面照出他滴水的头发——几缕灰白粘在额角,上次染发还是半年前建材店倒闭那天。
“叮!”门开瞬间,香水味混着冷气扑面。穿真丝睡袍的女人皱眉打量他脚边的泥水:“超时八分钟了,汤都凉透了吧?”
陈实弓腰递过袋子:“暴雨天路实在...”
话没说完,门板带起的风砸在他鼻梁上。楼道声控灯熄灭,手机屏幽光亮起:“订单完成,配送费12元”。
刚拧干衣角,新订单提示炸响。
「连环单!4公里内3顺路单!总配送费28元!」
系统算法弹出的诱饵闪着金光。第三单终点是城中村小学——小默的素描班五点下课。陈实瞥见保温箱缝隙里露出的颜料盒,那是用昨晚通宵搬砖钱买的。
暴雨更疯了。
文化宫后巷的积水吞没半个车轮,陈实蹚水推车时,突然被黑影撞得踉跄。
“不长眼啊!”纹身青年抢过泡烂的奶茶袋,转头对电话吼:“老子投诉定你了!”
陈实顾不得争辩,捞起漂在水面的餐盒狂奔。校门口铁栏己锁,穿保安服的老头摆手:“上课期间外卖禁入!”
“我是家长!陈小默他爸...”
“送外卖的都说接孩子!”老头嗤笑着指向共享单车棚,“放那儿!丢了自己赔!”
颜料盒递到小默手里时,男孩睫毛猛地一颤。
包装袋裂口渗着浑黄泥水,管盖缝隙露出刺目赭红。陈实慌忙用袖子擦:“盒子压坏了,颜料没...”
手机突然疯震。
三条短信叠成血色瀑布:
「订单758超时扣款6元」
「订单759餐损赔付21.5元」
「订单760投诉成立罚款500元」
最后一行小字像淬毒的针:“余额:-3.2元,请今日补缴”
小默踮脚看清屏幕的刹那,颜料盒“啪”地砸进水洼。赭石色膏体炸开在积水中,像一滩凝固的血。
铁皮屋里,充电台灯把罚款单照得惨白。
“客户说奶茶泼他AJ鞋上了...”陈实盯着“扣款依据”里的照片——青年脚上潮鞋干干净净,只有外卖袋孤零零漂在污水里。
墙角传来窸窣声。小默跪在地上,正用铅笔头挑拣颜料管残骸。赭色膏体刮进酸奶盖,混着雨水凝成粗糙色块。
“还能用。”男孩把酸奶盖推过来,指尖染着猩红。
陈实突然暴起踹翻板凳:“用个屁!明天拿什么交房租!”
吼声在铁皮屋里撞出回音。小默肩膀缩了缩,铅笔尖却稳当落在作业本背面——线条在晕染的水渍上游走,渐渐勾出暴雨中推车的身影:电动车如瘦骨嶙峋的老马,骑士后背弓成倔强的桥。
画名写在洇湿的边角:《暴雨骑士》。
凌晨三点,手电光刺破废品站铁门。
老赵扒拉着陈实翻出的合金件:“机床导轨?你小子眼睛够毒!”突然照见他攥着的投诉单,“五百块?平台他妈抢钱啊!”
陈实把导轨扔进称重斗:“昼伏夜出吧,送外卖是活不下去了。”
“早跟你说捡破烂自由!”老赵弹飞烟头,火星落进油污里,“明儿带你去个地儿——倒闭的机械厂,废料够拉十车!”
电子秤红光闪烁:42.8公斤。
陈实攥着皱巴巴的钞票走出废品站时,城际铁路桥下有夜班高铁呼啸而过。光流掠过他手中的《暴雨骑士》——画里佝偻骑士的盔甲裂缝中,正钻出嫩绿的新芽。
当算法扣款精确到秒,当投诉单碾碎尊严的价码,陈实在暴雨中看清了时代的绞索。而少年刮取废料堆里的残存颜料,在罚款单背面画下骑士与嫩芽——那是系统永远无法计算的希望汇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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