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数控机床的显示屏裂了道蛛网纹，像条僵死的蜈蚣趴在操作台上。陈实用袖口反复擦拭，汗渍在裂纹间洇成浑浊的油膜。
“温度补偿参数……超限？”他盯着跳红的警报代码，喉结艰难滚动。三天前从倒闭模具厂收来的“铁疙瘩”，此刻正用冰冷的电子音宣判他的无知：“ERR 07——轴向过载。”
墙角堆着二十根报废的合金轴。老赵叼着烟蒂踢了踢残件：“废铁价三毛，修好能卖三百。”烟灰簌簌落在陈实磨破的胶鞋边，像撒了把嘲讽的骨灰。
“身份证押金十块。”网管指甲敲着柜台，玻璃板下压着张“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警示牌。陈实攥着汗湿的纸币，余光瞥见小默的影子缩在门外槐树下——男孩正用铅笔在作业本背面默画机床结构图，铅笔尖己磨成圆钝的豌豆。
油腻的键盘粘住陈实指尖。他在搜索框笨拙地敲下“ERR 07 数控机床”，跳出的英文论坛像天书。鼠标滚轮疯狂下翻，冷汗顺着眉骨滴进“F5”键的缝隙。
“爸，”小默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这个词念‘thermal pensation’。”
男孩踮脚指向屏幕，校服袖口蹭着陈实僵硬的胳膊。陈实这才发现，儿子不知何时溜进来，作业本上密密麻麻注着音标：“温-度-补-偿”。
充电台灯的光晕圈住两张小板凳。小默举着画满齿轮的作业本，铅笔尖点在剖面图轴承位置：“热胀冷缩会让间隙超差，就像……”他忽然跑向发霉的墙角，把搪瓷缸猛塞进裂缝，“硬挤就会裂！”
陈实怔怔看着裂缝里卡死的缸子。儿子用最土的比方，捅破了技术文献里绕口的“金属线性膨胀系数”。他抓过超市促销单背面，钢笔尖狠狠扎透纸背：
补偿值 = 材料系数 × 温升 × 轴长
钢水般的数字在脑中翻腾——当年建材店倒闭时，他也是这样在欠条背面算破产清算的。
“W参数改0.5试试？”小默突然指着论坛截图。陈实猛然回神，发现孩子用红笔圈住了某条回复末尾的“W0.5 pensation”。
机床重新轰鸣时，月光正舔着废品站的铁皮顶棚。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拾荒者之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陈实颤抖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小默突然把冰凉的东西塞进他掌心——是半块掰开的薄荷糖，糖纸折成的千纸鹤硌着掌纹。
“轴向负载正常！”绿色指示灯亮起的刹那，陈实被儿子撞得踉跄。男孩的欢呼声撞进机床嗡鸣里：“爸你看！温度曲线平了！”
显示屏裂纹中，代表温升的红色曲线温顺地趴伏在安全阈值下，像条被驯服的赤练蛇。
老赵的鼾声从破沙发传来。陈实抹了把数控屏上的油汗，裂纹里映出父子俩扭曲的笑脸。他悄悄把糖纸鹤塞进贴胸口袋，金属的凉意混着薄荷香烫在心口。
“G76螺纹循环指令……”陈实蹲在铁屑堆里划拉公式，钢渣在水泥地刮出白痕。小默突然抽走他手里的粉笔头，在公式旁唰唰画了幅简笔图：螺丝杆旋转着钻进螺母，箭头上标着“进刀量=牙距×0.6”。
论坛教程在凌晨断了网。陈实盯着儿子笔下的螺丝剖面，突然抓起扳手拆下机床丝杠。油污的螺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手指卡进凹槽反复丈量，突然嘶声笑起来：“牙深是牙距的0.54倍！论坛那帮孙子写错了！”
小默的铅笔停在半空。父亲眼里烧着野火，那是他画《拾光者》时见过的光——在垃圾山上捡到合金碎片时的光。
第一根合格的合金轴滚出传送带时，晨光正劈开废品站的黑暗。老赵举着游标卡尺的手在抖：“公差三丝……真让你狗日的啃下来了！”
陈实却冲向墙角工具箱。生锈的铁罐里倒出二十八块六毛，硬币叮当落在小默掌心：“去买颜料！买最好的！”
男孩攥着滚烫的硬币，突然从书包抽出张画：数控屏裂纹被画成星河，报警代码化作流星，父亲佝偻的背影在星河下挺首如青松。画名用铅笔写在角落——《代码驯兽师》。
“给赵爷爷的。”小默把画塞给老赵，老人枯瘦的指尖抚过画面，突然咳嗽着背过身去。陈实看见他偷偷用袖口抹显示屏，蛛网纹里的陈年污渍被擦出片模糊的晴空。
当ERR 07的红色诅咒冻结了生锈的数控屏，陈实在网吧键盘的油污里、在儿子标注的音标间、在糖纸折的千纸鹤翅膀上，抓住了穿越技术荒原的纤绳。而少年用铅笔剖开的螺纹简图，终将让沉沙中的废铁，旋转成撬动命运的第一根合金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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