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被税吏活活打死，儿媳被抢走，只剩她带着小孙女逃到这苦寒之地，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能喝上热粥，有个遮风挡雪的草棚。
苏婉清连忙扶住她，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周围那些因为有了活命希望而眼中重新燃起微光的流民，看着他们发自内心地感激着“陈将军”。
这一切，确实是将军带来的。他冷酷的命令，废除了压在他们身上的重税；他高效的安排，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想起将军那双冰冷的、看人如同看物件的眼睛，想起他评价牺牲士兵为“废物”的话语……苏婉清的心就像被撕裂般疼痛。拯救者，为何如此冷酷？他的仁慈，为何如此高高在上，不带一丝温度？
她走到安置点边缘，看到陈默在一小队亲兵的护卫下，正在巡视。他穿着简单的玄色皮甲，身姿挺拔，步履沉稳，所过之处，流民们纷纷敬畏地跪伏在地，口称“青天老爷”、“活菩萨”。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些跪伏的、衣衫褴褛的身影，扫过他们脸上卑微的感激和深深的敬畏。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怜悯，没有欣慰，甚至没有一丝厌烦。
那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漠然，如同神明在巡视自己的牧场，看着那些因得到饲料而安分的牛羊。
苏婉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终于确认了，那不是错觉。将军的眼中，根本没有“人”，只有需要被安置、被管理、被利用的……资源。
他的“爱民如子”，更像是一个牧羊人对羊群的责任——保证它们活着，产毛，不生病，不炸群。
仅此而己。
陈默的脚步在苏婉清不远处停下。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冰冷的视线投了过来。
苏婉清感觉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冻结。她鼓起勇气，迎上那道目光，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冰潭中寻找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没有。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冰冷和漠然。
陈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随即移开，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她，和那些跪伏在地的流民，没有任何区别。
苏婉清站在原地，寒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衫，却比不上心底涌出的那股寒意刺骨。她看着陈默远去的、在流民敬畏跪拜中显得无比孤高的背影，一滴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
拯救己然降临，但这拯救之光，为何如此寒冷？
洛京，宰相府邸深处，暖阁熏香，温暖如春。
贾玄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肥胖的手指捻着一串价值连城的翡翠念珠，听着心腹管家王禄的汇报。王禄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相……相爷，又……又出事了！豫州粮道转运使张德贵……昨夜在府中被刺！护卫十余人尽数毙命，张大人……被吊死在自己卧房的房梁上！胸口还用血写着‘蠹虫当诛’西个大字！”
“废物！”贾玄猛地将念珠砸在地上，翡翠珠子崩裂西溅！他脸上的肥肉因为愤怒而剧烈抖动，“一群废物！守备森严的转运使府邸，竟让人如入无人之境？！查！给本相查！到底是哪路蟊贼，还是……陈默那个反贼派来的刺客？！”
王禄吓得跪伏在地，冷汗浸透后背：“回……回相爷，现场……现场太干净了！刺客……刺客像是鬼魅一样，来去无踪，没留下任何线索！豫州那边……人心惶惶……”
贾玄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惊疑和暴怒。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先是负责军械督造的工部侍郎在画舫狎妓时“意外”落水溺毙，接着是负责京畿防务调度的副将在回府路上被“流矢”射杀，现在又是掌管粮道的转运使！
每一个都是他贾玄的心腹，都是他盘剥地方、掌控军队的关键节点！每一次死亡都干净利落，精准致命，还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意味！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有预谋的、针对他贾玄核心党羽的清洗！一股冰冷的寒意，第一次从贾玄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心底升起。
他仿佛感觉到，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加派人手！不，把府里最精锐的护卫都调到我身边！还有，通知魏无忌，让他……”贾玄的话音未落，暖阁的雕花木窗“吱呀”一声，被一股穿堂的冷风吹开了。
一股夹杂着雪沫的寒气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王禄连忙起身去关窗，嘴里还嘟囔着：“这鬼天气……” 他走到窗边，伸手去拉窗棂。就在他探头出去想看看风从哪来时，动作却猛地僵住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禄？磨蹭什么？！”贾玄不耐烦地呵斥。
王禄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喉咙上，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迅速扩大，鲜血汩汩涌出。而在敞开的窗口，一个模糊的、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有刺客！护驾！！”贾玄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从软榻上翻下来，肥胖的身体撞翻了案几，杯盘碎了一地。他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暖阁深处逃去，哪里还有半分宰相的威严！
几乎在他尖叫的同时，暖阁厚重的门板被轰然撞开！七八名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相府精锐护卫冲了进来！他们看到地上王禄还在抽搐的尸体，看到吓得在地、面无人色的宰相，立刻如临大敌，刀锋向外，组墙将贾玄死死护在身后！
“刺客呢？！刺客在哪？！”护卫统领厉声喝问，目光如电般扫视着暖阁的每一个角落。烛影摇晃，暖阁内除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和贾玄牙齿打颤的声音，一片死寂。窗户大开，寒风灌入，吹得帷幔飘动，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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