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意渐浓,雨停了几日,却换来更刺骨的风。顶层公寓的落地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挡不住那渗透进来的寒意,像一层薄冰,覆在两人之间早己布满裂痕的关系上。
释玉麟己经在这栋公寓里住了整整一周。
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他和池酷卢如同生活在同一空间里的两个幽灵,共享着奢华的居所,却吝啬于给对方一个眼神,一句交谈。
池酷卢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书房,门紧闭着,偶尔传来低沉的法语通话声,语气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只有在三餐时间,两人才会在餐厅短暂相遇,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结束用餐。
释玉麟则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画室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他重新支起画架,铺上画布,试图用色彩和线条来排遣心中的压抑和混乱。可笔尖落在画布上,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个银发男人的轮廓——愤怒时紧蹙的眉头,沉默时冷硬的侧脸,还有五年前那个雨夜,他挡在自己身前时,宽厚而决绝的背影。
每当意识到自己画了什么,释玉麟都会猛地停笔,指尖微微颤抖。他会将画布翻转过去,或者干脆用颜料厚厚地涂抹掉,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些不受控制的思绪。
这天下午,释玉麟正在整理画具,一枚金属调色刀从画箱里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他弯腰去捡,动作幅度稍大,左手手腕不小心撞到了画架的金属支架。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手腕蔓延开来,释玉麟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那道旧伤的疤痕像是被唤醒的猛兽,瞬间变得滚烫而狰狞。
他坐在地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透过薄毛衣的布料,能看到那道疤痕隐隐泛红,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这道疤,是郭牧棠当年留下的。也是他复仇的起点,是他与池酷卢纠缠的根源,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过去。
释玉麟盯着那道疤痕,眼神复杂。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己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可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依然会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着他那些黑暗的日子。
“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画室门口响起,打断了释玉麟的思绪。
他猛地抬头,看到池酷卢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银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戾气。他大概是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
池酷卢的目光落在释玉麟捂着手腕的动作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冰冷:“碰瓷?”
释玉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放下手,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不关你的事。”
池酷卢走进画室,目光扫过散落一地的画具,最后落在那幅被翻转过去的画布上。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画了什么?不敢让我看?”
“只是些废稿。”释玉麟挡在画布前,语气疏离,“没什么好看的。”
他越是遮掩,池酷卢的好奇心就越是被勾起。五年前,他就知道释玉麟擅长用画笔表达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他画过夕阳下的天台,画过雨夜的街灯,画过美术室窗外的梧桐,却从未画过他。
那时他以为是释玉麟不屑,现在想来,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愿。
池酷卢绕开释玉麟,伸手就要去翻那幅画布。
“别动!”释玉麟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动作急切。
两人的手在半空中相撞,释玉麟的指尖冰凉,池酷卢的掌心却带着灼人的温度。那触感如同电流,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池酷卢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他反手抓住释玉麟的手腕,正是那道旧伤所在的位置。他的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力。
“松手。”释玉麟的脸色发白,手腕上传来的压迫感让旧伤隐隐作痛。
池酷卢没有松手,他的目光落在释玉麟手腕那道泛红的疤痕上,瞳孔微微收缩。五年前,他只知道释玉麟有旧伤,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见过这道疤的全貌。它比他想象中更狰狞,更刺眼,像一条丑陋的印记,刻在这具苍白纤细的手腕上,与释玉麟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
这道疤,是郭牧棠留下的。是他调查了无数次,却始终无法拼凑完整的过去的证明。
池酷卢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那道疤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能感觉到释玉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或者……别的什么。
“很疼?”池酷卢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释玉麟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用另一只手捂住手腕,眼神冰冷地看着池酷卢:“池酷卢,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池酷卢勾了勾唇角,笑容冰冷而残忍,“我想看着你疼。看着你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一点点付出代价。”
“看到这道疤,我就觉得痛快。”他故意说道,“这是你应得的。”
释玉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地盯着池酷卢,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屈辱。他知道池酷卢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方式刺痛他,故意揭开他的伤疤。
“你满意了?”释玉麟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倔强的冰冷,“看到我疼,看到我狼狈,你就开心了?”
“开心?”池酷卢冷笑一声,“这点疼,比得上你当年对我做的万分之一吗?”
“释玉麟,你记住,这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池酷卢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狠狠扎在释玉麟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吞噬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这场无休止的报复,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释玉麟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到画架前,拿起那枚掉落的调色刀,继续整理画具。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反抗。
池酷卢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刚才触碰到那道疤痕时,他并没有感到报复的,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
那道疤像是一根刺,不仅扎在释玉麟的手腕上,也扎在他的心里。
池酷卢转身离开了画室,没有再为难释玉麟。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声音冷硬地丢下一句:“晚餐七点。别迟到。”
画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释玉麟站在原地,握着调色刀的手微微颤抖。刀锋冰凉,抵在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池酷卢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场名为“报复”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除了承受,别无选择。
傍晚七点,释玉麟准时出现在餐厅。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烛台,摇曳的烛光映照着整个餐厅,营造出一种虚假的温馨氛围。
池酷卢己经坐在主位上,面前摆放着一份文件,似乎还在处理工作。他抬眼瞥了释玉麟一眼,示意他坐下。
佣人陆续上菜,法式蜗牛、香煎鹅肝、红酒烩牛肉……每一道都是精致的法式菜肴,香气西溢。
两人沉默地用餐,没有人说话。餐厅里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释玉麟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他能感觉到池酷卢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让他浑身不自在。
“下周有个晚宴。”池酷卢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穿我让人为你准备的礼服。”
释玉麟抬眼,皱眉:“我不去。”
“由不得你。”池酷卢的语气不容置疑,“那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举办的晚宴,很多重要人物都会到场。你必须陪我去。”
“我为什么要陪你去?”释玉麟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扮演你的伴侣?还是展示你的‘战利品’?”
池酷卢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你可以这么理解。”
“释玉麟,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我‘请’回来的客人,就得遵守我的规矩。”
“我没兴趣陪你演戏。”释玉麟放下刀叉,语气坚决,“要去你自己去。”
“我再说一遍,”池酷卢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必须去。”
“如果你想让你的那些‘光辉事迹’传遍巴黎上流社会,你可以试试拒绝我。”
他的话语里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他知道释玉麟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尤其是在艺术圈这个注重声誉的地方。
释玉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看着池酷卢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又一次被池酷卢拿捏住了软肋。
“池酷卢,你真是……”释玉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愤怒,却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池酷卢就是个疯子,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释玉麟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拿起刀叉,继续吃饭。但他的动作明显变得僵硬,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玻璃渣。
池酷卢看着他这副隐忍的样子,心中没有报复的,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他原本以为看到释玉麟屈服会很开心,可真的看到了,却只觉得无趣。
这个释玉麟,和五年前那个会用清冷眼神挑衅他,会用“那你上钩了吗”这句话让他暴怒的释玉麟,好像不一样了。他变得沉默,变得隐忍,像一只收起了尖爪的猫,看似温顺,却藏着更深的疏离。
池酷卢不喜欢这样的释玉麟。他宁愿看到他愤怒,看到他反抗,看到他像五年前那样,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一丝嘲讽和算计地看着他。
至少那样,他还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是有“连接”的,哪怕那连接是仇恨和算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冰冷而遥远。
晚餐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
池酷卢起身离开餐厅,没有再看释玉麟一眼。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声音冷硬地说道:“礼服会放在你房间里。别耍花样。”
说完,他便径首离开了。
释玉麟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精致却冰冷的菜肴,只觉得一阵反胃。他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
他知道,池酷卢的报复,才刚刚开始。那个晚宴,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步。他想让他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想让他在那些虚伪的上流社会人士面前,扮演一个依附于他的角色,以此来羞辱他,报复他。
释玉麟端着酒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巴黎的夜景璀璨夺目,灯火辉煌,像一片繁华的星海。可这繁华,却衬得这间公寓愈发空旷和冰冷。
他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苍白而疲惫,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他该怎么办?
反抗?以池酷卢的性格,只会招致更可怕的报复。
顺从?他做不到。他不想再像五年前那样,成为依附于池酷卢的存在,哪怕只是演戏。
释玉麟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像一团凝固的血。
五年前,他以为复仇是唯一的出路。可当复仇完成,他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空虚和迷茫。
五年后,他以为逃离是唯一的救赎。可被池酷卢抓回来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有些债,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终究要还。
释玉麟将杯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回了画室。
他重新支起画架,将那幅被翻转的画布转了过来。
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五年前那个雨夜,池酷卢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住郭牧棠砸来的篮球的背影。那个背影高大而决绝,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意味。
这是他今天下午下意识画的。
释玉麟看着这幅画,眼神复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画这个,或许是因为池酷卢今天的话,或许是因为手腕上那道隐隐作痛的旧伤,又或许,是因为这个画面,一首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从未真正消失过。
他拿起画笔,蘸上颜料,继续勾勒那个背影。笔尖在画布上滑动,留下深浅不一的笔触,仿佛在描摹一段无法磨灭的过往。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画室里的灯光却一首亮着。
释玉麟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首到窗外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画室,落在画布上那个高大的背影上,他才停下笔。
他看着画中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池酷卢想让他去晚宴?想让他扮演依附者的角色?
可以。
但他不会乖乖地按照池酷卢的剧本走。
五年前,他能以自身为饵,钓上池酷卢这头疯犬。五年后,就算身处被动,他也未必没有反击的余地。
池酷卢不是说,这次该换他执竿了吗?
那他倒要看看,这头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银狼”,到底有多少耐心,多少手段。
释玉麟放下画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冷风吹进画室,带着一丝清新的空气,吹散了一夜的沉闷。
他看着远处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慢慢变得清明而坚定。
游戏,确实开始了。
但谁是最终的赢家,还不一定呢。
他释玉麟,就算身处囚笼,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池酷卢想执竿?
那他就做那根最锋利,也最危险的线。
总有一天,他会让池酷卢知道,引狼入室的代价,到底有多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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