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公寓只剩下书房还亮着灯。钱悟明将最后一份整理好的资料放在桌角，指尖划过“赵氏集团海外市场分析报告”的标题，纸面还残留着打印机的余温。
赵骨聿趴在桌上，侧脸埋在臂弯里，呼吸均匀。昂贵的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紧蹙的眉头。家族施加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个天之骄子困得喘不过气，连睡梦中都带着化不开的焦虑。
钱悟明端起冷掉的咖啡杯，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道道割裂的伤口。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两小时前赵父发来的信息上：“明早九点带齐资料到公司，董事会要听汇报。”
这己经是赵骨聿连续第三周为了海外市场拓展的事熬夜了。赵家老爷子对这个长孙寄予厚望，却也从未放松过敲打，每次视频会议都像一场严苛的审判。
钱悟明转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下的废纸篓。金属撞击地面的轻响让赵骨聿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几秒后才聚焦在钱悟明身上。
“弄完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疲惫。
“嗯，”钱悟明将资料推到他面前，“数据都核对过了，重点用红笔标出来了，还有三个备选方案。”
赵骨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资料翻了两页，动作间牵动右臂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上周为于欣打架留下的伤还没好利索，这几天连轴转，伤口反复发炎，让他脾气愈发暴躁。
“你……”赵骨聿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去煮杯咖啡。”
钱悟明没应声，转身走进厨房。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他看着褐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想起三小时前赵骨聿通红着眼睛说“阿明，只有你能帮我了”时的样子，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原来再骄傲的人，也有卸下盔甲的时候。只是这副脆弱的模样，他从不肯轻易示人，唯独在这样疲惫到极致的深夜，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
“加奶不加糖。”赵骨聿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
钱悟明握着咖啡勺的手顿了顿。他记得于欣喝咖啡要加双倍糖，记得孙伍朗喜欢黑咖啡，却没想过赵骨聿连自己的口味都记得如此清楚。这份突如其来的“记得”，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让他心里泛起一圈圈酸涩的涟漪。
将咖啡放在赵骨聿手边时，钱悟明看到他正对着一份东南亚市场的调研报告皱眉。那是赵氏目前最棘手的一块区域，竞争对手虎视眈眈，当地政策又反复无常。
“这里的关税政策上个月刚调整过，”钱悟明忍不住开口，指着报告上的数据，“如果走第三国中转，能节省大概12%的成本。”
赵骨聿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外。他印象里的钱悟明只会埋头整理资料，从不会对商业决策指手画脚。
“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帮你整理旧文件时，看到过类似的案例分析。”钱悟明低下头，掩饰眼底的情绪。其实是他昨晚熬到两点，特意查了相关的贸易政策和案例，记了满满三页笔记。
赵骨聿没再追问，顺着他的思路看下去，眉头渐渐舒展。“有点道理，”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明天让法务部评估一下可行性。”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嘲讽和命令，多了几分平等交流的意味。钱悟明站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几个通宵的陪伴，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坐吧，”赵骨聿头也没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陪我再过一遍流程。”
这是钱悟明第一次被允许坐在赵骨聿对面讨论工作。以往他总是站着，像个随时待命的侍从，将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再默默记下新的指令。
两人肩并肩坐在书桌前，咖啡的香气混合着纸张的油墨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赵骨聿语速飞快地说着自己的设想，偶尔停下来询问钱悟明的意见，而钱悟明总能精准地拿出他需要的数据和资料，甚至提出几个颇有见地的补充建议。
月光渐渐西斜，窗外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当赵骨聿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时，天边己经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粉紫色。
“差不多了。”赵骨聿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眼底的红血丝依旧醒目，但眉宇间的焦虑散去了不少。他看向钱悟明，忽然说：“谢了。”
这声清晰的“谢了”，让钱悟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愣了愣，才低声说：“应该的。”
“去睡会儿吧，还有三个小时。”赵骨聿站起身，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钱悟明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收了回来，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你的伤口……”
“没事。”赵骨聿摆摆手，转身走向卧室，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下午的课你帮我请个假，就说我生病了。”
“好。”
看着赵骨聿消失在卧室门口的背影，钱悟明才缓缓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趴在桌子上，闻着残留的咖啡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也许……也许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是赵骨聿忘在书房的手机在响，屏幕上跳跃着“于欣”两个字，像一根刺，瞬间扎破了他刚刚升起的幻觉。
钱悟明看着那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假装没听见，可手机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时，卧室门开了。赵骨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来，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眼神瞬间清醒，接电话的语气带着钱悟明从未听过的温柔：“喂？这么早怎么醒了？”
钱悟明默默地站起身，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却听见赵骨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关切：“胃不舒服？吃了药吗？……别乱动，我现在过去找你。”
钱悟明的脚步顿住了。
现在过去？
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指向六点。距离董事会还有三个小时，他通宵整理的资料还放在桌上，他刚刚才说要请假休息……
所有的理由和借口，在听到于欣不舒服的那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赵骨聿挂了电话，快步走到衣帽间换衣服，动作匆忙得像是在赶一场重要的约会。他甚至没看一眼站在原地的钱悟明，也没再提董事会的事。
“我出去一趟，”赵骨聿换好衣服，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补充了一句，“董事会的资料你帮我带过去，跟我爸说我晚点到。”
又是命令的语气，仿佛刚才那个平等交流的赵骨聿只是钱悟明的幻觉。
钱悟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问“那你的汇报怎么办”，想问“于欣到底比你的事业重要多少”，想问“你昨晚的谢谢到底算什么”，最终却只是紧紧闭上了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赵骨聿没再停留，“砰”地一声带上门，公寓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咖啡香，和钱悟明胸腔里压抑的、几乎要爆炸的情绪。
钱悟明缓缓走到窗边，看着赵骨聿的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很快消失在街角。他想起刚才赵骨聿温柔的语气，想起自己通宵整理的资料，想起那句轻飘飘的“你帮我带过去”，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自作多情地以为得到了一丝认可，却不知道对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随叫随到的工具，用完就扔。
钱悟明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海外市场分析报告，看着自己熬了三个通宵整理的资料，看着那杯己经彻底冷掉的咖啡，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他猛地将报告扫到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发出哗哗的声响。
“啊——！”
钱悟明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己久的痛苦。他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咖啡杯摔落在地，褐色的液体溅在白色的地毯上，像一朵丑陋的花。
为什么？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十年的陪伴，十年的付出，十年的卑微讨好……难道真的换不来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吗？
钱悟明蹲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张，看着那片刺目的咖啡渍，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上，带来一阵灼痛，却远远比不上心口的疼痛。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孙伍朗发来的信息，附带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一家早餐店拍的，于欣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一杯热牛奶，脸色看起来确实有些苍白。赵骨聿坐在她对面，正温柔地帮她擦嘴角的奶渍，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配文是：“骨头对欣姐是真上心，大清早的就跑过来照顾，羡慕了。”
钱悟明看着那张照片，看着赵骨聿温柔的侧脸，看着于欣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优越感，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带着浓浓的哭腔，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听起来格外悲凉。
伤心？
是啊，他当然上心。
他可以为了于欣的一点小不舒服，就抛下至关重要的董事会，可以对她无微不至，温柔体贴。而自己呢？自己通宵达旦的付出，在他眼里，不过是理所当然。
钱悟明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捡起地上的资料，一张张整理好。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不是他。
他将资料放进公文包，又拿出手机，给赵父的特助发了条信息：“赵总临时有急事，董事会的资料我先送过去，他稍后就到。”
做完这一切，钱悟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太多爱恨的公寓，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留恋和期待，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走出公寓楼时，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却照不进他早己冰封的心脏。钱悟明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赵氏集团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资料交给赵父特助的。当他站在赵氏大厦门口，看着这座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摩天大楼时，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要毁了这一切。
他要让赵骨聿也尝尝这种被抛弃、被无视、被践踏的滋味。他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钱悟明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是卑微地跟在谁身后，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复仇的意味。
他转身离开，脚步坚定。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那个投资公司的实习生发来的信息：“城西项目的资料整理好了，什么时候方便交换？”
钱悟明看着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现在。”他回复道。
出租车在马路上疾驰，载着他驶向一个未知的未来。钱悟明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一片平静，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个温顺隐忍的钱悟明己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点燃的复仇者。
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钱悟明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赵骨聿温柔对待于欣的画面，浮现出自己被践踏的尊严，浮现出那些冰冷的嘲讽和无情的抛弃。这些画面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将他的心脏凌迟得体无完肤，却也让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他不会再奢求赵骨聿的爱，不会再期待那虚假的温情。他要做的，是一点一点地积累力量，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赵骨聿最致命的一击。
出租车停在约定的咖啡馆门口。钱悟明付了钱，推开门走进去。那个实习生己经在等他了，面前放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钱先生，”实习生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没想到你真的能拿到赵氏失败项目的评估报告，这可是内部机密。”
钱悟明没说话，将自己整理的资料推了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实习生拿起资料翻了翻，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些分析……很专业，比我们公司的研究员做得还透彻。”
钱悟明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合作愉快。”
拿到城西项目的资料后，钱悟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咖啡馆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意。
资料里详细记录了城西项目的资金流向、工程进度和潜在风险，其中有几个数据引起了钱悟明的注意——项目负责人在几个子工程上虚报了成本，将多余的资金转移到了私人账户。
这是一个足以让项目负责人身败名裂的漏洞，也是赵氏管理上的一个重大疏忽。
钱悟明将那几页纸折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远处赵氏大厦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赵骨聿，于欣，孙伍朗……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咖啡馆的背景音乐舒缓悠扬，与钱悟明此刻的心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端起杯子，将剩下的柠檬水一饮而尽，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咽进肚子里。
然后，重新出发。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跟在别人身后的影子。他要做自己的光，哪怕这光芒是用仇恨点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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