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自习区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钱悟明刚把《风险投资学》的重点笔记整理好，手机就在桌洞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赵骨聿”三个字，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搅乱了他刚刚平复的心境。
“到咖啡馆来，”赵骨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于欣在这，她的设计稿有点问题，你过来看看。”
钱悟明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墨汁在笔记本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他昨天刚帮于欣修改完毕业设计的灯光方案，当时于欣明明说很满意，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可是我这边……”他想说自己约了经济学院的学长讨论论文，那位学长在私募机构实习，能给他一些关于行业入门的建议——这是他费尽心思才争取到的机会。
“没有可是，”赵骨聿粗暴地打断他，“十五分钟内到，别让于欣等。”
电话脆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钱悟明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停留了很久，才缓缓收起笔记本，将那几张刚打印好的、准备请教学长的行业分析报告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背包夹层。
他知道，在赵骨聿的世界里，于欣的任何一点小事，都比他的前途重要得多。
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钱悟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赵骨聿和于欣——赵骨聿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于欣则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冰咖啡，眼神飘忽，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来了？”赵骨聿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呼一个无关紧要的服务生，“于欣说灯光设计有点问题，你看看。”
钱悟明走过去，接过于欣递来的设计稿。稿纸上的标注和他昨天修改的版本几乎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哪里有问题？”他抬头看向于欣，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于欣避开他的目光，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声音轻飘飘的：“就是……感觉不太对，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她的语气带着刻意的客气，甚至没正眼看钱悟明。
这种反常的态度让钱悟明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门口遇到孙伍朗时，对方那句意有所指的“于欣学姐好像对你有点误会”，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我觉得挺好的，”赵骨聿这时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设计稿，“可能是你太紧张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维护，却没注意到于欣瞬间僵硬的表情。
于欣放下咖啡杯，站起身：“算了，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骨头，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她拿起包，转身就走，经过钱悟明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低声说：“麻烦你了。”
那声音里的冷淡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钱悟明心上。
“我送你。”赵骨聿立刻站起身。
“不用了，很近。”于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赵骨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坐回位置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似乎在发信息。
钱悟明将设计稿放回桌上，轻声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还有论文要改。”
“等等，”赵骨聿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审视，“你是不是跟于欣说什么了？”
钱悟明愣了一下：“没有啊，我昨天把修改稿发给她之后，就没联系过她。”
“真的没有？”赵骨聿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给犯人施加压力，“孙伍朗说，早上看到你跟于欣在教学楼门口争执，你脸色很难看。”
钱悟明的心沉了下去。他早上确实在教学楼门口遇到过于欣，但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根本没有争执。孙伍朗又在撒谎，又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跟她争执，只是碰巧遇到，说了两句话就走了。”钱悟明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吗？”赵骨聿显然不信，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钱悟明，“钱悟明，我警告你，离于欣远点。她脾气好，不想跟你计较，但别以为这样就能得寸进尺。”
“我没有……”
“够了！”赵骨聿猛地打断他，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刺耳，引得周围几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不想听你的解释。记住你的身份，别给我惹麻烦，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钱悟明看着他冰冷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维护于欣而毫不掩饰的敌意，忽然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想质问他为什么永远只相信孙伍朗的话，想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于欣。
可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解释有什么用呢？在赵骨聿心里，他早就被打上了“别有用心”的标签。
“我知道了。”钱悟明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传来赵骨聿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欣欣，别生气了……嗯，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不该让他去的……晚上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
那些温柔的字句像细小的冰碴，落在钱悟明的背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出咖啡馆，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钱悟明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他没有回图书馆，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走到一处僻静的长椅旁，坐了下来。
他从背包里拿出那几张被折好的行业分析报告，指尖抚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这是他熬了三个晚上才整理出来的，关于新能源产业未来五年发展趋势的预测，里面引用了大量最新的数据和案例，是他准备请教那位私募机构实习学长的“敲门砖”。
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因为孙伍朗的一句谎言，因为赵骨聿的一句命令，他的计划被打乱，他的努力被无视，他的尊严被践踏。
钱悟明将报告重新折好，放进背包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冰冷的目光和刺耳的指责。他抬起头，看着远处操场上嬉笑打闹的人群，看着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鸽子，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飞不出那道名为“赵骨聿”的牢笼。
但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他心里生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却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位学长的联系方式，发了条信息：“学长，不好意思，早上临时有点事，没能赴约。不知道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想向你请教一些关于行业分析的问题。”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钱悟明的心脏跳得有些快。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争取机会，第一次没有因为赵骨聿的命令而放弃自己的计划。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
很快，学长回复了：“可以，明天下午三点，还是老地方。”
钱悟明看着屏幕上的回复，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阳光落在他脸上，驱散了些许寒意，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也许，他可以在照顾赵骨聿的同时，为自己开辟一条新的路。
第二天下午，钱悟明提前半小时到达约定的咖啡馆。他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手里紧紧攥着那份修改过的行业分析报告，手心微微出汗。
那位学长叫林哲，是经济学院的研究生，比钱悟明大三届，据说在私募圈小有名气，手里握有不少优质的资源。钱悟明是通过一次商业讲座认识他的，鼓足了勇气才敢上前搭话，没想到林哲很随和，听说他对投资感兴趣，还主动提出可以给他一些指导。
“来得挺早。”林哲推门进来时，看到钱悟明正坐在窗边看书，笑着走了过去。
“学长好。”钱悟明连忙站起身，将报告递了过去，“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关于新能源产业的分析，想请您帮我看看，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林哲接过报告，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偶尔皱起眉头，在纸上写写画画。钱悟明坐在对面，紧张得手心首冒汗，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
“做得不错，”林哲看完后，把报告还给钱悟明，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数据很新，分析也很有见地，尤其是对政策风险的预判，很到位。你以前接触过这方面？”
钱悟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没有，就是平时喜欢看一些行业报告，自己瞎琢磨的。”
“瞎琢磨能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了。”林哲赞许地看着他，“你对投资很感兴趣？”
“嗯，”钱悟明点点头，眼神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我觉得通过数据分析和市场预判，发现有潜力的企业，帮助它们成长，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有想法是好事，”林哲笑了笑，“不过理论和实践差距很大。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暑假可以来我们机构实习，虽然只是打杂，但能接触到一些实际操作，对你会有帮助。”
钱悟明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实习机会？他梦寐以求的机会，就这样唾手可得？
“真的可以吗？”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当然，”林哲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放暑假前联系我就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实习很累，而且没有工资，你愿意吗？”
“我愿意！”钱悟明连忙接过名片，像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紧紧攥在手里，“谢谢您，学长！太谢谢您了！”
“不用谢，”林哲摆摆手，“是你自己的能力打动了我。好好努力，我看好你。”
从咖啡馆出来时，钱悟明觉得阳光格外灿烂，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名片，上面“林哲”两个字仿佛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照亮了他一首以来灰暗的世界。
这是他靠自己的努力争取到的机会，没有依靠赵骨聿，没有看任何人的脸色。这种感觉，比拿到国家励志奖学金时还要让他激动。
他拿出手机，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别人，翻遍了通讯录，却发现除了赵骨聿，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心里的兴奋瞬间冷却了几分，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赵骨聿打来的。
“在哪？”赵骨聿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在外面。”钱悟明回答，刻意隐瞒了和林哲学长见面的事。
“立刻回公寓，”赵骨聿的语气不容置疑，“于欣的设计稿需要重新打印，你帮她弄一下，下午五点前要交到系办公室。”
又是于欣。钱悟明刚刚升起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看着手里的名片，又想起赵骨聿冰冷的命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我现在有点事……”他犹豫着说，想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是多享受一会儿这份靠自己得来的喜悦。
“什么事比于欣的毕业设计还重要？”赵骨聿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钱悟明，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别给我惹麻烦！”
钱悟明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说：“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钱悟明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名片，又看了看通往赵骨聿公寓的方向，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一个告诉他，去吧，像以前一样，服从命令，别惹他生气；另一个却在呐喊，凭什么？凭什么他的人生要永远围着赵骨聿和于欣转？
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将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夹层，转身朝着赵骨聿的公寓走去。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他需要积蓄力量，需要等待时机。就像那些深埋在地下的根须，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默默生长，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回到公寓时，于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设计稿，脸色不太好看。看到钱悟明，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连招呼都没打。
钱悟明没在意她的态度，接过设计稿，转身走进书房。打印机运作的声音响起时，他听到客厅里于欣和赵骨聿在低声说着什么，隐约能听到“钱悟明”、“故意”、“麻烦”等字眼。
钱悟明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他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在抱怨他，在猜忌他。但他不在乎了。
他看着打印机里缓缓吐出的纸张，上面是于欣精心绘制的设计图，美丽而精致。可在钱悟明眼里，这些图案却像一个个嘲讽的笑脸，提醒着他自己卑微的处境。
但他不再感到痛苦和愤怒，只剩下一种平静的决心。
他会帮于欣打印好设计稿，会按时交到系办公室，会继续扮演好“忠诚影子”的角色。但与此同时，他也会抓住那个来之不易的实习机会，会努力学习商业知识，会一点点积累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要让赵骨聿看看，离开他，自己不仅能活，还能活得更好。
他要让所有轻视他、嘲笑他的人看看，他钱悟明，不是只能依附别人的影子，他也能成为自己的光。
打印好设计稿，钱悟明将它们整齐地装订好，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弄好了。”他淡淡地说，没有看赵骨聿和于欣。
“谢谢。”于欣头也没抬地说，语气依旧冷淡。
赵骨聿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摆手：“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钱悟明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走到门口时，他听到于欣对赵骨聿说：“我还是觉得他有点怪怪的，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别多想，”赵骨聿安慰道，“他就是那样，阴沉得很。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
钱悟明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然后推开门，走进了外面灿烂的阳光里。
他知道，这条自我救赎的路会很艰难，会充满荆棘和坎坷。但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的救赎，从来不是依靠别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人生。
而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钱悟明抬头望向天空，湛蓝的颜色让他心情豁然开朗。他握紧了口袋里的钱包，那里藏着他的希望，也藏着他未来的路。
这条路，他会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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