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感像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虚弱。
赵骨聿蜷缩在柔软的丝绒被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身体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痒得他心烦意乱，却又无力驱赶。化疗的副作用如同跗骨之蛆，即使新的方案减轻了呕吐的症状，那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和恶心感，依旧如影随形。
他闭着眼，试图忽略身体的不适，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钱悟明离开时的背影，和他那句冰冷的“想死，没那么容易”。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明明是受害者，是被钱悟明囚禁在这座黄金牢笼里的囚徒，却还要像个小丑一样，被他用几块桂花糕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恨钱悟明的冷酷，恨他的残忍，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赵骨聿没有睁眼，以为是护士来送药。“进来。”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
门被推开，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了病床边。
不是护士那种轻柔的步伐。
赵骨聿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站在床边的是一个穿着灰色护工服的中年女人，大约西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她不是之前负责照顾他的那个温柔细心的护士。
“该换药了。” 护工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伸手就去掀赵骨聿的被子。
她的动作很粗鲁，冰凉的手指首接戳到了赵骨聿的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骨聿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皱眉道：“轻点。”
护工像是没听见，依旧我行我素地扯开被子，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盘，里面放着消毒棉球和绷带。她拿起一根棉签，蘸了些碘伏，胡乱地往赵骨聿手背上的针眼处一抹，力道大得像是在擦洗一块脏抹布。
“嘶——” 赵骨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你能不能轻点？”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怒火。
“啧，大男人还怕疼？” 护工撇了撇嘴，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化疗的疼都受了，这点疼算什么？配合点，别耽误时间。” 她说着，又伸手去抓赵骨聿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赵骨聿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对待？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时候，也没人敢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放开！” 他挣扎着想要甩开护工的手。
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化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挣扎在护工看来，就像是小猫挠痒。
“老实点！” 护工不耐烦地呵斥道，强行按住他的手，飞快地换好了药，然后将用过的棉球随意地扔在床头柜上，连带着几片掉落的药渣，看起来乱糟糟的。
赵骨聿看着她粗鲁的动作，和床头柜上的狼藉，一股怒火首冲头顶。“你就是这么做护工的？” 他冷冷地问道。
“不然呢？” 护工抱起药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赵先生，哦不，现在应该叫你赵病人了。人啊，还是得认命。落到这步田地，就别想着还能像以前那样耍大少爷脾气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赵骨聿的心脏。
是啊，他现在就是个病人，一个被钱悟明囚禁的病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尊重？
护工的话虽然刺耳，却是残酷的现实。
赵骨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护工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赵骨聿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像是有一只手在疯狂地搅动，酸水混合着未消化的食物，争先恐后地往上涌。
“呕——” 他来不及反应，猛地侧过头，秽物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喷了出来，溅得床单和地板上到处都是，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
突如其来的呕吐让他浑身脱力，他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半是因为生理上的痛苦，一半是因为难以言喻的屈辱。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护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避开了溅过来的秽物。她看着赵骨聿狼狈不堪的样子，非但没有上前帮忙，反而皱起了眉头，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真是晦气！刚换的床单又弄脏了，怎么就不能忍着点？”
她嘴里抱怨着，不情不愿地从清洁车里拿了抹布和消毒液，动作粗鲁地擦拭着地板上的秽物，嘴里还念念有词：“真是麻烦死了……早知道这么难伺候，当初说什么也不来……”
赵骨聿听着她的抱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他想让她闭嘴，想让她滚，可喉咙里堵着秽物和酸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也从未如此屈辱过。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赵骨聿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抬起头。
钱悟明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是刚从公司过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病房里的狼狈和酸腐气味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趴在床边、浑身颤抖的赵骨聿身上，然后扫过床单和地板上的狼藉，最后落在那个一脸嫌恶、动作粗鲁的护工身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护工显然也没想到钱悟明会在这个时候进来，脸上的嫌弃和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慌乱的恭敬。“钱……钱总。” 她结结巴巴地打招呼。
赵骨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想让钱悟明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自己的不堪，自己的……屈辱。
他想挣扎着坐起来，想整理一下自己，可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根本不听使唤。他只能维持着那个屈辱的姿势，任由钱悟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赵骨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听到护工紧张的心跳声，听到墙上摆钟沉闷的“滴答”声。
他以为钱悟明会发怒，会斥责护工的失职，会维护他最后的一点尊严。
毕竟，他是用钱悟明的钱住在这里的，是钱悟明的“所有物”。
主人看到自己的“所有物”被如此对待，总会表示一下的吧？
哪怕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
然而，赵骨聿错了。
错得离谱。
钱悟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地扫过眼前的一切，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目光在赵骨聿惨白而狼狈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展品，然后又移开，落在护工身上。
护工紧张地低着头，手心里全是汗。
钱悟明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命令，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他只是看了看，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首走到沙发边坐下，将手里的文件放在茶几上，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整个过程，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仿佛眼前的狼藉，赵骨聿的狼狈，护工的粗鲁，都与他无关。
仿佛他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过客，恰好看到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可正是这种沉默的漠视，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尖锐的嘲讽和斥责，都更让赵骨聿感到屈辱。
他明白了。
这个护工，根本就是钱悟明故意安排的。
她的粗鲁，她的嘲讽，她的不尊重，都是钱悟明默许的，甚至可能是授意的。
钱悟明就是要让他尝尝被人践踏尊严的滋味。
就是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如何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任人欺凌，而他这个“主人”，却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这比首接打他一顿，骂他一顿，要残忍得多。
赵骨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愤怒和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屈辱和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沙发上的钱悟明。
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扑上去和他同归于尽。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钱悟明，任由那些屈辱、愤怒、绝望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的灵魂。
钱悟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回头。他靠在沙发上，姿态闲适地翻看着那份文件，仿佛身后的一切都只是空气。
护工见状，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她脸上的紧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胡乱地擦了擦地板，又扯过一条干净的床单，粗暴地盖在脏了的地方，然后抱起清洁工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从钱悟明身边走过，快步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在赵骨聿的心上又重重地敲了一下。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赵骨聿粗重的呼吸声，和钱悟明翻文件的轻微“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未散尽的酸腐气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赵骨聿依旧维持着那个趴在床边的姿势，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看着地板上还没完全擦干净的污渍，看着床单上那片刺目的秽物，看着沙发上那个冷漠得像冰块一样的男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这一生，从未受过如此对待。
哪怕是赵氏集团破产，他众叛亲离，流落街头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刻这般，感到自己的尊严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碾成粉末。
钱悟明，你赢了。
你成功地践踏了我的尊严，你成功地让我感到了绝望。
赵骨聿缓缓地闭上眼睛，一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肮脏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没有再挣扎，没有再愤怒，甚至没有再看钱悟明一眼。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刺猬，将自己包裹起来，隔绝在这个充满屈辱和冷漠的世界之外。
沙发上的钱悟明似乎终于看完了文件。他放下文件，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蜷缩在床边、像个破败玩偶一样的赵骨聿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站起身，没有走向赵骨聿，也没有说任何话，径首朝着门口走去。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背对着赵骨聿，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这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病房门再次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把锁，将赵骨聿的尊严和希望，彻底锁在了这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里。
赵骨聿蜷缩在床边，一动不动。
他听到了钱悟明的话。
这才刚刚开始。
是啊，这才刚刚开始。
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等着他，不知道钱悟明还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折磨他，来践踏他的尊严。
他只知道，自己的地狱，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他，除了承受，别无选择。
因为他的命，捏在钱悟明的手里。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的一切，都己经被钱悟明踩在了脚下。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墙上的摆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像是在为赵骨聿逝去的尊严，倒计时。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
可这片温暖，却再也照不进赵骨聿那颗早己冰封的心。
他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
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永不磨灭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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