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聿资本顶层办公室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像一片流淌的星河,将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可这无边的繁华,却丝毫无法驱散办公室里的沉闷和压抑。
钱悟明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份文件——骨髓捐献同意书。旁边放着一支金属钢笔,笔身反射着冷硬的光,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他刚从医院回来。
赵骨聿的情况比李教授描述的还要糟糕。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架。
当他走进病房时,赵骨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愤怒、不甘,甚至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像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钱悟明,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钱悟明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落荒而逃。
回到这空旷的办公室,被无边的寂静和黑暗包围,那种窒息感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滚烫地流进胃里,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片浓重的寒意。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骨髓捐献同意书上,眼神复杂而迷茫。
签字,意味着十年的仇恨,最终功亏一篑。他不仅没能让赵骨聿付出生命的代价,反而要亲手将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
不签,意味着赵骨聿很快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大仇得报,可以永绝后患。
这道选择题,看似简单,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钱悟明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份文件,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让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过去。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年。
他在大学图书馆第一次见到赵骨聿。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赵骨聿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靠在书架旁看书,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钱悟明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仰慕的、小心翼翼的喜欢。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像太阳一样,自带光芒,轻易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那天起,他开始不自觉地关注赵骨聿。
知道了他是赵氏集团的小公子,知道了他身边总围着一群人,知道了他和系花于欣走得很近。
也知道了,他对自己,从来都只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班”。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在赵骨聿生日那天,送了他一条亲手织的围巾。那是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最好的羊毛线,熬夜织了一个星期才完成的。
赵骨聿只是随意地接过,丢在一边,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后来,他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条几乎全新的围巾。
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可他还是忍不住靠近他。
他为他占图书馆的位置,为他抄笔记,为他排队买限量版的球鞋,为他处理那些他不屑于处理的麻烦。
他像一条忠诚的狗,卑微地跟在赵骨聿身后,等待着他偶尔的、施舍般的关注。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所谓的“温情”,不过是赵骨聿无聊时的消遣,是他优越感的体现。可当时的自己,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视若珍宝。
钱悟明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又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压抑的、痛苦的画面,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想起赵骨聿在酒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推给孙伍朗取乐,看着他被羞辱,笑得那么开心。
他想起赵骨聿和于欣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告。
他想起自己撞见赵骨聿和孙伍朗的交易,被赵骨聿发现后,那冰冷的、带着威胁的眼神。
他想起自己被孙伍朗派人堵在巷子里殴打,赵骨聿就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看着,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刺骨的疼痛。
也是从那时起,他心里的爱意,开始一点点被恨意侵蚀、取代。
他开始拼命学习,拼命赚钱,像一头蛰伏的狼,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后来,他成功了。
他创立了明聿资本,一步步蚕食赵氏集团的市场份额,最终在商战中彻底击垮了赵骨聿,将他从云端狠狠拽入泥沼。
他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会很痛快。
可当他真正站在顶峰,看着赵骨聿落魄潦倒的样子时,感受到的,却只有无边的空虚。
那种空虚,比过去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钱悟明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玻璃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滑落,滴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想起了这场病床上的博弈。
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可以随意折磨赵骨聿,让他尝遍自己曾经受过的痛苦。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双面深渊:我的救赎是掠夺可当他看到赵骨聿被病痛折磨得不形,看到他那双曾经充满骄傲和戾气的眼睛变得空洞而平静,看到他那句迟来的、似乎发自真心的“对不起”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他所谓的复仇,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
他以为自己在折磨赵骨聿,其实是在折磨自己。
他以为自己早己心如止水,可赵骨聿的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挣扎,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他心底最柔软、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尤其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他坐在病床边,看着赵骨聿烧得通红的脸颊,听着他无意识喊出的“阿明”,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揪着,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还是下不了手…”
那句话,不仅仅是对赵骨聿说的,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恨赵骨聿。
恨他的傲慢,恨他的残忍,恨他的理所当然,恨他带给自己的所有痛苦和屈辱。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赵骨聿,还残留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无法割舍的执念。
这种执念,像一根无形的锁链,将他和赵骨聿紧紧捆绑在一起,让他无法真正释怀,无法彻底放下。
钱悟明放下酒杯,目光重新落在那份骨髓捐献同意书上。
白纸黑字,刺眼得让他有些恍惚。
签,还是不签?
这个问题,己经在他脑海里盘旋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让他陷入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签了,意味着他要亲手救活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意味着他十年的隐忍和复仇,最终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方式收场。
不签,意味着赵骨聿很快就会死去,他的大仇得报。可他知道,赵骨聿的死,并不会让他得到真正的解脱。那份空虚和执念,只会像跗骨之蛆,伴随他一生,让他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他想起了赵骨聿那句迟来的“对不起”。
那句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的道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真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想起了赵骨聿此刻平静的眼神,那种近乎解脱的等待,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赵骨聿死去吗?
钱悟明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让他喘不过气。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
这座城市,见证了他的卑微和隐忍,也见证了他的崛起和复仇。
可现在,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赵骨聿的命?
还是……一个放过自己的理由?
钱悟明的目光,落在了远处一栋亮着灯的建筑上——那是明康私人医院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赵骨聿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那么脆弱,那么平静,等待着自己的最终判决。
一种强烈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也许……
也许放过赵骨聿,就是放过自己。
也许只有让赵骨聿活着,他才能真正摆脱过去的阴影,才能彻底斩断那份缠绕了他十年的执念,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滋长,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
钱悟明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回办公桌前。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骨髓捐献同意书上,眼神里的犹豫和挣扎,一点点被一种决绝取代。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支冰冷的金属钢笔。
笔尖悬在签名处上方,微微颤抖着。
最后一次回望深渊。
那些痛苦的、屈辱的、愤怒的、不甘的过往,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
最终,画面定格在赵骨聿那张平静的脸上。
钱悟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耗尽他所有力气的决定。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己经没有了任何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低下头,笔尖落在纸上,开始缓缓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钱悟明”。
三个字,笔画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签完名字的那一刻,钱悟明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眼角滑落,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那份签好字的同意书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
第一缕晨曦透过玻璃洒进来,照亮了办公室里的尘埃,也照亮了那份签好字的骨髓捐献同意书。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的人生,也将在这一刻,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方向。
或许是救赎,或许是另一场无法预知的纠缠。
但无论如何,他都己经做出了选择。
一个放过赵骨聿,也放过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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